第146章
不過, 很快,長公主就知道十七王爺的名頭是被人冒用的。
“這兩個小丫頭,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老十七頭上動土?”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手下人送來的消息, 想了想, 問道, “郡王可是忙去了?”
“回郡王妃, 眼下正值汛期, 郡王爺又去查勘海堤了。”
長公主托著下巴想了想,扔下手裏的紙條,起身道, “我出門一趟,要是郡王問起,就說我去行會了。”
說罷, 換了身素簡的衣裳, 徑直去了船行行會所在。
趙羨詞和秦牧雲剛到這裏,才勉強安頓下來,就又開始忙活起來。
因人生地不熟,就借著十七娘的人拿著齊樂王的牌子, 讓梁春親自選了沿海一處空地,又準備去買船。
梁春本來就是水上好漢, 不過南省的淳河雖大, 到底是河, 如今見了一望無際的海, 又兼海麵已經浪頭漸起, 叫梁春激動地天天泡在海邊不回家。
幫忙定船的老漢就很急,“你們這些外鄉客不懂,這幾天正是我們郡的汛期, 水一來,多少船行都遭不住!”又指著周邊的船說,“不信你們看,大家都已經把船往行會裏撤了!”
梁春這才慌得退回來,不敢再造次。
但趙羨詞卻耳尖地聽到一個詞,“行會?”她疑惑地打聽道,“那是什麽地方?”
“是我們南海所有船行的聯合行會,等你們船行建起來,也要去上報呢。”
等仔細了解完南海船行行會後,趙羨詞震撼之餘,又哭笑不得,跟秦牧雲感慨道,“真不愧是長公主的地盤,我爹想到的沒想到的,做到的沒做到的,長公主都做了。”
隻不過,長公主沒有那麽大的野心,他們南海郡頂多也不過是圈地自樂,並不與朝廷為難。
秦牧雲卻比她更加震驚,“一個姑娘家,能有這番成就,著實了不起!”
趙羨詞沉默了下,“雖然是這樣,但是……你為什麽一臉崇拜的樣子?”她一把抱住秦牧雲,“娘子,你該不會看上那個長公主了吧?”
“噗嗤——”秦牧雲忍俊不禁,“你瞎想什麽呢!我隻是覺得——”
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趙羨詞眨眨眼,琢磨一番秦牧雲的話,心裏也跟著澎湃起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了解,她們發現,南海郡這裏不僅民風開放,而且苛捐雜稅不多,又因為海邊不利於種植,以至於南海郡經商成風。
漁民們除了靠捕魚為生外,還與海商交換奇物,利用船行漕運與其他地方做生意。
更重要的是,郡王和郡王妃十分開明,因地製宜鼓勵百姓自由交易,因主要做的是水上生意,所以還將南海船行整合,以便協調。
“我們既是初來乍到,論理應該先去這行會拜會下。”
隻是趙羨詞到底是戴罪之身,不便出麵,於是由秦牧雲代為出麵,前去船行拜會,趙羨詞扮做她的隨侍小廝,一同前往。
行會就位於郡中繁華地帶,是極寬敞的一座宅院。
長公主已在行會裏等候多時,因此二人前去並未受到阻礙,加上行會素來對新人友善,氛圍很好,秦牧雲頭一遭感受到如此截然不同的環境,愈發感到舒適。
趙羨詞走在身側,進了行會大堂,就看見當中坐著一位女子,正和旁邊的人在說什麽。隻是女子身形多少有些熟悉之感,趙羨詞心有所動,捏了捏秦牧雲的手指。
待二人近前,劉潤月抬起頭,才叫她們看了個分明。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對長公主如此平易近人大感驚訝。
“我是行會會長月娘,聽說兩位是遠道而來的新客,不知道在這裏有什麽打算?”
劉潤月麵龐皎潔如曉月,開口便是三分笑,如春風拂麵令人倍感親切。
趙羨詞低眉站在身側,秦牧雲道,“初來貴寶地,欲在此落腳謀個生計,聽說建船行要先來拜會行會,所以特來拜見!”
“倒是有這麽個規矩。”劉潤月並未刻意遮掩自己身份,她不著痕跡的打量秦牧雲罷,又掃了一眼旁邊的趙羨詞,“隻是,本宮聽聞秦小姐已與趙羨詞結親,怎麽會來這偏遠的南海謀生呢?”
秦牧雲赫然一愣,趙羨詞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半擋在秦牧雲身前。
這還是她們頭一遭這麽直白的聽外人說起婚配之事,不由感到恐慌。
劉潤月卻隻是笑笑,“你們這麽緊張做什麽?”她淡定道,“南海郡與別處不同,女子若不願嫁人可自立門戶,隻消在門前放一株海壽花,這裏的人們就會默認你是海花妹,不會強求你婚嫁,連官府也不會為難。因此,常有海花妹結伴生活的事情,我們傳統所說的磨鏡之事在此處不足為奇。”
話鋒一轉,又說,“你們與齊樂王有什麽關係?當初璿兒招你入宮,求皇兄允你幫忙,看的就是你身家清白,如今怎的與老十七有瓜葛?”
趙羨詞一聽這茬兒,當即道,“請郡王妃放心,我們不過是一路逃亡不便,才借了十七王爺的名頭,並無什麽糾葛。隻是,原來我進宮又出宮,皇上知道?”
“自然知道,”劉潤月隨意道,“不然,以璿兒之力,豈能為你遮掩下此等大事!”
既然如此,又怎會有欺君罔上的罪名?
趙羨詞大惑不解,又想到長公主當初對自己有過一份照顧,眼前又是唯一的知情人,當即將逃亡事由逐一告知,“求長公主救民女一命啊!”
劉潤月聽罷,沉吟半晌,自語道,“怎麽會這樣?”她踱步來去,約莫半刻鍾功夫才說,“這事當初亦由我授意,如今免不得也要問個清楚,你們先回去吧,我自會給你們答複。”
因南海離京中太遠,劉潤月並不清楚京中發生的事情。當下立刻叫來六公主,問了個清楚明白,“你是說,百寶樓……人去樓空了?”
莫穀宣苦澀道,“是,姑姑,商戶們陸陸續續就有逃走的,這幾年更是變本加厲。許是氣數盡了,不管我使什麽法子,都掙不來錢。但父皇又要求每個月都要進賬,無奈之下,隻能強令商戶們交錢……這麽一來,商戶們不僅掙不到錢,還要白白賠進去許多,沒過半年就都逃了。父皇因此震怒,還因此責怪與我……”
長公主一下就明白過來。
不過是因為皇上的私房錢空了,想要找補,又不能低下頭來,這才有了趙羨詞的罪名。
以劉潤月對皇上的了解,所謂欺君罔上諸如此類的罪名,實際可能隻是皇上的恐嚇,最後的目的在於恩威並施將趙羨詞收為己用。不然,以趙羨詞現在的白丁之身,要想治她還不是輕而易舉?
所謂恩威並施,就是要先嚇到趙羨詞,再來施恩,才能讓趙羨詞乖乖把手裏的東西交出去,不然的話,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強搶平民百姓的東西!
況且此事,趙羨詞女扮男裝是事實,又不知道皇上知情,心中有鬼之餘,再被死罪這麽一嚇,回頭皇上再來施個恩,尋常人家哪能不感激涕零得以錢財換命來?
就是沒想到,趙羨詞早已把錢財轉移了,連人都跑到南海郡來了。
甚至還準備,如果朝廷再緊追不舍,她就要準備好船,帶著秦牧雲一起,逃到海上去了。
劉潤月臉色就不是很好看。
她弟弟是皇帝,低不下頭也是情理之中。隻是用所謂的帝王之術,如此對待一個小姑娘,實令長公主汗顏。何況,當初就是這麽一通操作,毀了趙自省,如今竟還想故技重施!
長公主心中就生了怒氣。
雖然自覺不欠趙自省什麽,但始終因著趙自省那份深情,讓長公主心生愧意。如今趙家有個趙羨詞,好歹有些本領,皇上竟然又把主意打過來了,就算薅羊毛也不能逮著一家薅啊!
長公主當即決定,修書一封,遞往京中,同時吩咐下人去給趙羨詞傳話,讓她不用驚惶,此事定能安穩解決。
趙羨詞是萬萬沒想到,來到南海竟然得到長公主幫襯,一時多少按下心來,與秦牧雲齊心協力建船行。因這裏鼓勵經商,各種官稅手續都極簡化,以至於她們做起事來過分順利,不過兩三個月也就籌建起一家南潤船行。
隻是眼下仍在汛期,便不能出海。
不過倒也不急於一時,趙羨詞發現,這裏的船行幾乎都會豢養打手,據說是因為在海上常會遇見不可預知的風險,因而水手都是個頂個的身手輕便。趙羨詞就很慶幸她們帶了梁春和死士過來,雖然出海不夠,但也因此方便培養南潤船行的水手。
秦牧雲因已正式拜入莫光門下,得了習武的全套法門,自己勤學苦練之餘,也便專門抽出時間來培養打手,梁春又是她收的第一位弟子,因此汛期未過這段時間,便讓梁春選人手勤加練習,誰知沒過多久,就打出名聲去,知道南潤船行的水手身手了得,隻是水上功夫不夠。
說到水上功夫,秦牧雲自己也沒轍了。師門中,好像也沒有擅長此類的叔伯。
好在梁春自己的水上功夫過硬,倒也勉強彌補了這個空缺。
南潤船行這裏有條不紊的進行時,趙羨詞終於盼來了秦大人從京中傳來的消息。
果然如劉潤月所料,聖旨言明,趙家小姐男裝經商乃得了皇上特許,是念在趙家後繼無人,趙家長子無力繼承的份上,皇上特開天恩,準許趙羨詞以女身經商,並無什麽罪過。
趙羨詞這才放下心來,可以安心發展南潤船行。
誰料才過不到兩日,郡王府特來傳旨,竟是皇上破天荒欽賜趙羨詞封號為海花娘,繼承趙自省的皇商之名!同時,也敕封秦牧雲為禦封海花娘,令秦大人不得強行逼婚……
這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雖然這也意味著,以後趙羨詞所得均要按一定例份劃歸朝廷,但以女子之身獲封皇商之名,這還是開朝頭一遭!
趙羨詞震驚不已,秦牧雲更是瞠目結舌。
長公主看著快馬加鞭補送來的聖旨,這才滿意下來。
豈料南海郡王瞧見,一臉醋相,“公主殿下真是好心,還特地為老情人的女兒說項!”
“……”長公主本來得意的嘴角頓時收了回去,小心翼翼道,“這真是最後一次!”
南海郡王不為所動。
長公主急了,“王爺,當年趙自省因我慘死於皇弟之手,我如今這般為他女兒籌謀,也不過是求份心安罷了,你可要信我!”
“我有什麽不信的,”郡王說,“我隻是羨慕那趙羨詞,可以光明正大以女子之身和夫人一處,不像我——哼,我也不怕,就算有朝一日你變了心,又看上哪個男子,大不了我離了這南海郡,掛上一株海壽花,也去海上當我的海花娘去!”
劉潤月眉眼便躥了笑,望著眼前人脆生生的嬌俏模樣,好生哄道,“是是是,我的郡王爺,等你去做了海花娘,我也請個旨,不做這勞什子公主王妃的,同你一起做個海花娘,可好?”她抱住郡王爺,不由想到當初遠到嫁來時,這人還是個青澀少年,平日裏透著疏遠卻又忍不住關心她……如今想起,隻覺得恍如一夢。
誰能想到,堂堂南海郡的郡王爺,竟然是個小姑娘呢?
當年平定內亂一舉定乾坤的小郡主,不僅接過兄長的重托脫下花裙穿上戎裝成為新一任的南海郡王,還將兄長之子撫養成人,如今已經到了可以和六公主成親的年紀。
一想到當年的小郡主以一己之力扛下南海郡如此大的擔子,劉潤月就忍不住心疼,眉眼裏盡是化不開的溫柔。她知道,小郡王最怕的,莫過於自己有朝一日還會喜歡上哪位男子。
於是,長公主將溫軟的雙唇湊到郡王耳邊,低語道,“我心裏隻有你,小郡主。”
趙家的事,到如今,她已經仁至義盡了。劉潤月暗想,以後就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不能再讓她的小郡王不安了。
隻是,令長公主沒想到的是,趙羨詞她們並不稀罕這個皇商之名。
“我是真不想和朝廷做生意,”趙羨詞殷勤地給秦牧雲遞水果,“等這陣子汛期過去,我們就出海,說不定會有別的驚喜。”至於通海商道,在長公主眼皮子底下,隻怕是做不出什麽花來了。
她現在算是有點理解,當初她爹為什麽獲封皇商後,反而令旁人感到疏懶。皇商得朝廷行商之便利,卻也淪為朝廷掙錢的工具,凡事都要和朝廷打交道,行商的阻礙是少了,但人情往來尤其是與官員的人情交往,還不夠心累的。
秦牧雲倒也不以為意,隻是說,“長公主這次送的禮未免太大手筆,竟能直接讓朝廷給我們海花娘的封號,不知道我爹是什麽表情。”一邊說話,一邊打開秦大人寄來的信,心裏還有點虛。
“嶽父大人信裏說什麽了?”趙羨詞更虛,忍不住探出頭去,想看看秦牧雲手裏的信。
誰知道秦牧雲信一展開,就變了臉色。
“怎麽了?”
秦牧雲放下信,鄭重道,“爹爹果然要來找我們問罪。”
趙羨詞手上動作一頓,就開始冒汗,“真、真的嗎?”
秦牧雲點點頭,嚴肅道,“爹爹責怪我們,將娘親送入了山裏,如今他要不是哄著小十帶路,都找不到。”
“……啊?”趙羨詞迷惑道,“問的是這個罪?”
“不止如此,”秦牧雲又道,“爹爹還說,娘親不願意離開,要留在山中和四師叔治病,怪我們當初不說清楚,不然他就直接一起去了!”
“雲兒!”趙羨詞沉默了下,“嶽父大人……沒有怪我們成婚的事?”
秦牧雲終於忍不住笑意,默默點點頭。
“啊!那意思是?”趙羨詞激動萬分,抱住秦牧雲就是一頓親,“太好了!”
“但是嶽母大人那裏……”
秦牧雲合上信,笑道,“娘親現在,可能顧不上我們了。爹爹說,娘親跟著四師叔都學壞了,別說我們,就連他這個相公,娘親都不大管了,倒像變成小姑娘一般,重又任性了起來……”
秦大人信裏沒說的是,如今夫人不僅性子如少女時那般,連帶著清傲都如同回到了年輕時。
彼時他喜愛的周樂清,就是現在這樣矜貴中帶著克製的疏遠,是一個非常有主見也勇敢的姑娘。隻是這許多年夫妻生活,倒把周樂清的銳氣磋磨了。
如今,周樂清留在不入俗世的莫靈身邊,受莫靈感染,越發顯得少年氣,甚至還顯出幾分捉摸不透來,讓秦大人仿佛又重燃了年輕時的熱情,瘋狂為周樂清心動。
然而夫人並不為所動,再也不像過去在府中一般,心裏眼裏隻有秦知寒了。
反而是忽遠忽近的,愈發讓秦大人鬥誌熊熊,甚至跟朝廷遞了辭呈,要告老還鄉找娘子去。
官是沒辭掉,還直接連升成了一品大員,皇上隻給他半年假,讓他好生陪陪周樂清。秦大人就死皮賴臉的在村裏住下了,夫妻倆現在忙著自己的感情生活,至於女兒和女婿?
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隻是,秦大人每每被夫人拒絕時,就想把女兒女婿拉過來訓一頓,他太難了!
趙羨詞聽完,忍不住扶額,“想來,嶽母應該也和你一般,隻是病體拖累了心神,如今大好了,就活泛起來。”
不過,如此也好,她們也不必擔心。
“晚晴的信也到了,說南省一切安好,隻是時時掛念。”趙羨詞說,“但是守青來信,說小十本來要向晚晴求親的,可惜沒來得及,就被嶽父強行帶走了……”
“嗤——”秦牧雲笑道,“我爹還說是好言相哄,明明是強行拐走的……就是可惜了小十和晚晴的婚事,不知要拖到什麽時候。”
然而,她們不知道,信到南海時,莫小十已經返回南省,並和晚晴結為夫婦了。隻是此刻,山高路遠,趙羨詞和秦牧雲還不知曉。於是立刻給南省去了信,報個平安,好讓晚晴和守青她們安心。
如是又過了兩個多月,汛期終於過去,郡中各船行都開始了新的航程。
南潤船行也開始了第一次遠航,由梁春帶頭,親造了一艘如南省“春和”般的大船,準備踏上入海的征程。
“雲兒,準備好了嗎!”趙羨詞站在船頭,迎著鹹腥的海風,異常激動,“我們要入海了!”
秦牧雲摟住她的腰,一並站在船頭,眸中滿是笑意,大聲道,“準備好了!”
這是屬於她們的第一艘大船,比“春和”還要大上三分,高舉著“南潤”兩字的大旗,船身上卻刻著平平無奇的“海花娘”三個字。
現在人們還不知道,在不遠的將來,“海花娘”會是海上名震一方的傳奇人物。
此刻,“海花娘”載著兩個姑娘,終於駛向了浩瀚無邊的大海,開啟全新的征程……
作者有話要說:至此,正文部分全部完結,後續會不定時掉落幾個番外~
這篇文能堅持到完結,全靠你們這幾位小仙女一直以來的評論和鼓勵,真的非常感激你們。
最後,十分感謝每一位追到到本冷文完結的朋友,鑒於實在太冷,感情線結束後每章基本很難到十個評論,所以這最後一章,我就預備10個紅包聊表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