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時間緊迫, 趙羨詞當即先去找了杜三酉。


  杜三酉好日子沒過多久,還沒因為杜翰林是個釀酒奇才自豪幾天,就被楊參纏上了。楊知府非說家中賬本丟失的事與他有關, 又扯到前陣子唱戲的事, 杜三酉本來是堅稱無關的, 但一想到救自己出來的人是小趙老板, 他擔心楊參的遭遇跟趙康有關, 為了保護趙康,就閉上了嘴。


  楊參一見他先是堅決否認,後來不再言語, 就更在心裏坐實是杜三酉的手筆。


  於是氣的拂袖而去,臨走前還放下狠話,“趙自省死那麽多年了, 你們也該有點自知之明。”


  他不提趙自省還好, 一提趙自省就正好戳在杜三酉死穴上。


  杜三酉頓時冷下臉來,敷衍都懶得敷衍了。但瞧著楊參的架勢,他還是很擔心趙康,於是私底下悄悄找了何福許多次, 兩人多方合計,知道趙康已經燒毀了趙自省最大的罪證, 才稍微安下心來。


  隻是知道趙康就是趙羨詞, 杜三酉始終有點難以置信。


  此刻瞧見趙羨詞, 杜三酉眼皮直跳。


  直勾勾的盯著人看了半天, 暗自感慨道, 以前隻是覺得小趙老板文弱,如今知道真相再看——難怪總覺得眼熟,過去以為是長得像趙自省才有這種觀感, 原來竟然是趙家的小姑娘!

  趙羨詞不知道的時候,杜三酉和何福兩人相對長籲短歎半天,對她和禦史小姐的婚事百思不得其解。但好在兩位走南闖北多了,也不是沒見過磨鏡,漸漸明白過來後,心疼就大過震驚了。


  相對於深居簡出的禦史小姐,杜、何二人更心疼扮做男子出來行走的趙羨詞。


  畢竟,在他們的記憶中,二小姐為人知書達理,最是閨閣中的大家閨秀典範,誰能想到能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呢?不過,對於趙羨詞展現出來的擔當和勇氣,兩人又萬分敬佩,覺得不愧是趙大人的親生女兒,簡直比當年的月娘還令人佩服。


  趙羨詞來的時候,滿心的事要說,可這會兒迎上杜三酉令人頭皮發麻的眼神,她差點要落荒而逃了。


  怎麽說呢?杜三酉看她的眼神裏,三分疼惜,三分驚喜,還有一些令人看不分明的複雜情緒,以至於趙羨詞深刻懷疑,下一刻杜三酉就會把她拉進懷裏抱一抱。


  那種渾身上下擋不住的憐愛之情撲麵而來,趙羨詞何時直麵過這樣直白的熱情!

  而杜三酉,要不是顧忌著趙羨詞是個小姑娘,怕是當真恨不得護小雞一樣把趙羨詞護在懷裏。他覺得二小姐孤身一人,身前無人幫扶,身後無父兄支撐,偏偏又是難以被世俗理解的磨鏡,實在太可憐了。


  趙羨詞頂著他過分憐愛的目光,硬著頭皮艱難開口,“杜伯伯,小侄今日前來,有要事相商。”


  “快坐,快坐,有什麽事都好說。”


  “杜伯伯不要客氣——”


  說是客氣,實際上怕是太不客氣,這種當自家孩子護的熱情讓趙羨詞如坐針氈。


  “我來,主要是想說下酒樓的事……”為免承受太多這種熱切,趙羨詞索性一股腦把自己的想法全說了,也沒顧上什麽話術,指望杜伯伯能稍微收斂一下那種憐愛的目光。


  “酒樓的錢全部由我這邊出,杜伯伯隻負責出麵,不要讓外人知道酒樓有我的份兒,杜伯伯意下如何?”


  杜三酉冷靜下來,思考著趙羨詞的話,半天才沉吟道,“賢侄的消息可做得準?是要有什麽變故?”


  “杜伯伯見諒,此事我不大方便說。”


  “唉——那便依你就是。”杜三酉道,“不止酒樓,你還要開什麽,我都可以出麵。賢侄盡管放心,我們可私下立約,屆時都是憑證。”


  ……


  趙羨詞離開杜家後,忍不住回了兩三次頭。


  果不其然,每次回頭,杜三酉都在門口一臉慈愛的注視著她。


  “一定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趙羨詞渾身不自在,杜三酉這種言聽計從的程度讓趙羨詞感到震驚,她不由想到了何福——杜三酉的態度豈不與何福如出一轍?

  於是快步到福隆樓,門還沒進,何福遠遠看見她就迎了出來。


  看她的眼神,雖然比杜三酉收斂許多,但仍然讓趙羨詞直白地感受到,這是一種類似於看自家崽兒的目光,甚至於還摻雜了幾分自豪和敬重。


  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但趙羨詞顧不上了。事情商量出辦法,再吩咐下去,等到一一施行完,都需要時間。可現在,趙羨詞最緊迫的就是時間。


  她雖然與秦牧雲合計出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但到底不夠成熟,因此與何福細細商量後,這個金蟬脫殼才顯得圓滿起來。


  簡單來說,就是由何福暗地裏出麵,一邊另尋合適的地方作鋪麵,另一邊與合作的商戶們私下商量改遷地址。當然,在這個改遷過程中,就要漸漸減少福隆樓的投入,轉到新地方去。


  他們的目的是悄悄架空這個位於南潤糧莊舊址的福隆樓,把裏麵的資金挪出來,至於欠百寶錢莊的債務,那還是要欠著。如此一來,萬一到時候朝廷要沒收家產,福隆樓被收歸朝廷後,也不過是個空架子。


  她的意思到了,具體該怎麽談還是由何福把控,沒想到何福比趙羨詞想象中的還要厲害,商戶們本來還有顧慮,但在何福的遊說下,不僅紛紛同意,甚至還主動幫忙尋找新地址。


  如此一番不起眼的內部變動,在現在尚顯平靜的南省幾乎沒有人注意。以至於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福隆樓已經漸漸縮水了一大圈。


  趙羨詞很感激何福與杜三酉,有這兩位前輩幫扶,她才得以集中精神應對嶽父大人。


  秦知寒到南省已經快兩個月了。


  他速度比莫仲給出的消息還要快,而且雷厲風行的當晚就去抓捕了楊參。


  因調查還需要一段時間,楊參便被軟禁在府中。


  秦知寒辦起公事來極為嚴肅,一絲不苟的讓秦牧雲都不敢有半點打擾。


  這段時間,秦大人一直住在驛站,順便接管了南省府衙。他已經給朝廷遞了奏折,將調查結果呈報上去,等待朝廷對楊參的處置結果,還有新任知府的到來。


  隻是,秦知寒來了這麽久,一次都沒去過趙羨詞家,也沒見秦牧雲。甚至秦牧雲和趙羨詞來拜見他,都被婉拒了。


  趙羨詞沒見過這麽鐵麵無私的人。


  秦牧雲幽幽道,“我爹辦案期間,恐怕隻有我娘能請的動他了。”


  實際上,秦知寒一是為了避嫌,二是為了保護家眷。


  真要說鐵麵無私,秦知寒也不是那種人。要不是因為他辦案辦的都是官員,牽一發而動全身,指不定哪裏就有坑,秦知寒也不至於連女兒都不見。


  但不見女兒,不等於不見別人。


  這兩個月,秦知寒感到頭禿的是,南省赫赫有名的杜老板總是來提供證據。


  關鍵在於“總是”。


  今兒想起一個人證,明兒想起一個物證,過幾天又想起一個什麽,隔三差五就來找他,以至於秦知寒甚至懷疑這個杜老板是不是看上他了!

  秦大人表示,雖然自己確實英俊瀟灑正當年,可家中已有嬌妻美眷,並沒有斷袖之癖。


  會有這種想法,一點都不怪秦大人。主要原因在於,杜三酉每次一來,總要憑借著生意人的巧舌如簧,做東請秦大人去逛花樓。


  花樓這種東西,雖然不似青樓那麽直白,但也不過是多了一層遮羞布罷了。


  秦大人也去過,原也沒什麽稀奇。


  稀奇的是,杜三酉每每過去,總要點一出戲,唱的不是斷袖就是磨鏡,說兩個男子或者女子生活多麽不容易,但人間自有真情在,倒不拘這麽多。


  說就說罷,每每還要極認真地盯著秦大人說,說完還一定要秦知寒表達看法。


  秦知寒一個這麽老辣的人,幾次三番下來都被杜三酉磨得脊梁骨發冷。他真的很想拒絕杜三酉的邀請,但是這個杜三酉太雞賊了,每次提供的證據都很有用!在查官員貪腐案子上,秦大人是非常盡職盡責的,不查便罷了,既然查,就要交出一個漂亮的答卷來。


  因此就遭了杜三酉的荼毒。


  再次被杜三酉送別後,秦知寒覺得,一定要將事情跟杜老板說清楚,讓他千萬不要有非分之想,提供證據就好好正經的把證據交給官府,別老找他。


  隻是沒想到,自己盡力委婉但嚴肅地說完後,杜老板大驚失色,甚至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看著杜三酉踉蹌著狼狽逃竄的背影,秦知寒不由歎了口氣。


  心道,隻怪自己太過英武不凡才貌雙全。


  他是出身世家大族的人,哪能不知道什麽斷袖或者磨鏡?家裏人一多,就總有些尋常老百姓不了解的東西,當然,這些都是他們世家圈子的談資,外人並不知曉。


  甚至早年時,豢養孌童與男子同好還是美談。


  不過,終究是上不了台麵,不管私下怎麽亂,該成親還是要成親。


  秦知寒至今都很英俊,遑論年輕時!那時,自然也有不少士族子弟傾慕於他,但秦大人不僅不屑一顧嗤之以鼻,還滿心都是讀書做學問。


  就連他夫人,難道少見了磨鏡斷袖?


  府上大,大門大戶的,人多,奇事就多。但再奇,一多也就見怪不怪了。


  隻是,歸根結底,不管私下怎麽鬧,明麵上禮節不能丟,麵子最是當緊的。


  不過,因為妻子無出,這麽多年,秦知寒背負了太多流言蜚語,就連麵子都顯得沒那麽重要了。要不然,他也不能同意秦牧雲和趙康這種貧賤商人的婚事。


  秦大人還為杜老板感到惋惜,覺得世間女子千千萬,雖然大多不及他,但總還是有好女子的,杜老板大可以找一個知冷知熱的好女子,卻在自己身上浪費功夫。


  卻不知,杜老板此刻麵如土色,嚇得腿都軟了,逃跑的時候幾乎使了吃奶的力氣。


  直到回到家,手還在發抖。


  他麵色倉惶,一杯茶端了許久也沒喝下去一口。


  直到下人奉命將何福請來,杜三酉才噔一下放下杯子,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何福麵前,慌道,“老何,大事不好了!”


  何福看他麵色,嚇了一跳,“秦大人發現二小姐的身份了?”


  杜三酉認真搖頭,“不是,但比這個還要嚴重!”


  “那是什麽?”


  “秦大人他——好像看上我了!”杜三酉瞳孔中都是驚惶之色,“你知道他今晚跟我說什麽嗎?”他顫聲模仿這秦知寒的神態語氣,“他竟然說,‘雖然斷袖也沒什麽,但總要兩個都是斷袖才好,杜老板,強扭的瓜不甜啊。’老何,秦大人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麽?我聽說這些貴族都有養孌童的癖好——”


  何福卻皺眉道,“就這?”


  他還以為,秦大人已經發現了自家閨女和二小姐的事。何福心想,這陣子給秦大人作的準備還不足,要是現在發現,不知道二小姐要怎麽遭罪呢!

  觀二小姐和禦史小姐情態,任誰都看得出情真意切,絕非做戲。


  趙大人隻剩下這一兒一女了,兒子不爭氣,差點把家都賣了。好不容易女兒是個有本事的,又喜歡女子——雖然深感遺憾,但何福覺得,既然是趙大人遺孤,自己和杜三酉這些舊人,還是要盡力幫襯一把。


  可他是福隆樓的人,與二小姐直接相關,不好出麵,於是給秦大人作思想工作的任務就落到杜三酉頭上。


  杜三酉聽到何福輕飄飄的問句,整個人都差點暴躁了,“什麽叫就這!秦大人要是看上我可怎麽辦!我喜歡女人啊我!”


  何福淡定地掃了他一眼,笑眯眯道,“秦大人怎麽會看上你,誰不知道秦大人和夫人伉儷情深!你自己看看你的大肚子,再看看你臉上的肥肉,這副尊榮你覺得自己會比秦夫人好看?”


  “啊,這——這倒也是,我也就放心了。不過,秦大人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怪嚇人的。”杜三酉心裏苦,他雖然臉皮厚,但每天頂著壓力麵對不苟言笑的禦史大人,還要努力跟他搭話,問他對斷袖磨鏡的看法——每次問話的時候,杜三酉都覺得自己後脖頸涼颼颼的。


  他真的很怕禦史大人啊!


  要不是為了二小姐!


  杜三酉暗自抹了一把辛酸淚,卻後知後覺意識到,“姓何的,你剛剛是不是在罵我?”


  何福已經走了。


  他忙得很呢,二小姐交給他的任務很重,他還要分心來為杜三酉排憂解難——何福歎了聲氣,覺得老友實在不讓人省心。


  不過,看在秦大人已經覺得斷袖也沒什麽的份上,何福決定,還是原諒杜三酉罷,畢竟杜老板也不容易。


  趙羨詞絲毫也不知道這兩人在背後做了什麽,此刻,她正和秦牧雲在家中商量能躲到哪兒去。


  尤其在離開前,要先把秦大人夫婦安置妥當。


  不過,怎麽才能讓嶽父嶽母兩人,在事發之前先行離開呢?


  秦牧雲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了!”


  她師父莫光來的匆忙,將公主護送到這裏後,就把莫穀宣托付給了莫曉星。


  不管怎麽說,莫光年紀也大了,總是這般長途跋涉,身體有些吃不消。但莫曉星不一樣,年紀輕輕又恰好在外遊曆,這兩年武功又大有長進,還是個姑娘家,由她來護送公主最合適不過。


  送走莫穀宣後,莫光才鬆了口氣,仔細檢查了一番秦牧雲的武功。


  隨即驚訝地發現,盡管自己這個弟子底子不好,但經過三四年的苦練,基本功非常紮實,甚至可以說是突飛猛進。


  莫光十分滿意,對墨者來說,毅力和自律是比天賦更重要的東西。秦牧雲要是不夠自律沒有毅力,是斷不能達到現在這種效果的。


  於是當下就決定擇日帶她回村裏行正式拜師禮,果然不出秦牧雲所料,提到要回村子時,莫光就要求她換一身素簡的衣裳。


  秦牧雲聞言得意地看向趙羨詞,嘴角一揚,眼中好像在說,你看我就知道是這樣!


  趙羨詞哭笑不得,無奈搖頭。


  又瞧著秦牧雲自鳴得意的小模樣,忍不住心裏癢癢,覺得太可愛了,令人好生喜歡!


  隻是這個擇日一直沒有擇下來,畢竟趙羨詞在忙於轉移財產,秦牧雲忙著交待魏青梅學堂的事。再加上,秦知寒還一直忙於查案無暇□□,她們總要先見一見說下這件事才好確定日子,於是這個擇日一擇,就耽擱了兩三個月。


  莫光倒不急,他也收到門派的來信,說幻姬門的人又出現了,又得知是在趙羨詞這裏的人,便安心等了下來,與莫仲聯手,一個在外查訪,一個在趙羨詞這裏蹲守,很快就查出了眉目。


  和墨者村一樣,幻姬門也早已落敗,但依然有一脈傳承著,隻是風光不再,多半淪為青樓女子,與尋常青樓混跡一處,這些年才很少見到幻姬門的人。


  而現任掌門歡音,原籍竟是南省人士,出身於某個不知名的小鎮,並非一開始就是幻姬門中人。


  隻是受害於當年南省那場百年難得一見的水災,才幾經流落到了幻姬門。


  “難怪她一個江湖中人,會用這種方式對付楊參!”


  趙羨詞對那場洪災沒什麽印象,隻從長輩們偶爾的閑聊中聽到過幾次。秦牧雲卻很熟悉,因為她家就是洪災那年舉家遷至揚城,母親時常會跟她提起,當初父親剛到揚城時遇到的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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