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鬥場一如既往的喧嚷。
暮春之際,南省已經漸漸熱了起來。位於地下的鬥場, 顯得過分燥熱, 加上混雜的汗臭味、台上打出來的血腥味和圍觀群眾到處亂吐的口水,空氣裏充斥著躁動的腥臭。
趙羨詞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在人群中找了一圈, 沒有看到秦牧雲的身影。她略作停頓, 急忙要去見梁春, 忽然場子裏安靜了片刻,緊接著爆發出一陣吵鬧聲, 甚至還有不少人吹口哨。
趙羨詞心有所感, 轉頭一望, 台上那個男子身形頎長,一副貴公子模樣,天青色長衫愈發襯得他和整個鬥場格格不入。臉上則帶著一個鬼臉麵具, 隻是赤手空拳地站著, 手腕一抬, 就露出過分白皙細嫩的肌膚。
盡管打扮成這樣, 趙羨詞還是一眼就把人認出來了。
她倒抽一口冷氣, 差點當場昏厥。
拚著一口氣,趙羨詞努力擠到鬥台旁, 急的大叫, 想把人喊過來。然而,在周遭亂糟糟的喧鬧裏,她的聲音被壓得幾乎沒有痕跡。
眼見著鬥場上, 另一個選手也上去了,趙羨詞急的要往上爬。
可鬥台足有兩人高,她手無縛雞之力,又沒個落腳處,哪裏爬的上去?
旁邊又有維護鬥場秩序的打手,光著膀子大踏步過來,碩大粗糲的手掌往趙羨詞肩膀上一拍,輕易就把趙小姐擼了下去。
也不知道這一身橫肉的大漢有沒有用力,趙羨詞覺得肩膀火辣辣地疼。
這大漢竟然認識她,“趙老板,您這是做什麽?”
趙羨詞頓時鬆口氣,“我要台上這個人下來。”她手一抬,指向了秦牧雲。
“這恐怕不行,”大漢皺眉,“這是鬥場的規矩,上了台,不分勝負就不能下來。”
“不行!她一定要下來!”
大漢攔住了她,“趙老板,這事兒您就算見了我們老大,也是沒用的。”
“那你讓我上去!”
“也不行,您這身板,要是有個好歹,小的可擔待不起。”
“你!”趙羨詞好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去跟你們老大說,要是台上這個人出了岔子,你們春和船行才是吃不了兜著走!”
“趙老板放心,雷阿大不是這個人的對手,”梁春見這邊鬧起來,又是眼熟的人,於是過來道,“雷阿大已經打了好幾場,傷勢不輕,這場就算僥幸能贏,也傷不到對方。”
“梁老大!”趙羨詞聽到這話,才稍微放心些,“她要怎樣才能下來?”
梁春細細打量一眼台上的青衫男子,笑道,“隻要他願意,這局打完就能下來。”說著,壓低聲音問,“趙老板這麽著急,不知道上麵這位是何方神聖?”
趙羨詞本不想說,但她不願意讓秦牧雲再來,於是道,“我夫人。”
“尊夫人?”梁春一梗,頓時有點慌。
趙康的夫人不就是禦史小姐?這要是禦史小姐在他這裏出點什麽事,那可真是麻煩大了!
梁春苦笑道,“趙老板,這是怎麽回事,尊夫人一個嬌滴滴的官小姐,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趙羨詞無奈,“你們這裏誰都能上台麽?都沒有準入門檻嗎?”
“咱這裏既然是地下場所,都是些要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隻要他們願意,簽了生死狀,那就都能上去打。”梁春抹了抹額頭的汗,“但像尊夫人這樣的,還是頭一回。”
要知道是官家小姐,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上去。
梁春又說了句什麽,卻被淹沒在眾人的喝彩聲裏。
台上,秦牧雲已經和雷阿大打起來了。然而,不過不過三招,雷阿大就已經倒在地上爬不起來了,而秦牧雲,依舊安安靜靜地站著,好似衣角都沒有動過。
“艸!”梁春震驚不已,“尊夫人身手這麽好?”
那雷阿大已經打過三場,而且三場都是贏了的,不然也不能一直站在台上。
這局,本以為雷阿大就算贏不了,至少也要纏鬥一番,畢竟雷阿大的功夫,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梁春本來還打算吩咐手下盯著點,千萬要注意別讓雷阿大傷到禦史小姐,現在好了,話都沒說呢,雷阿大已經趴下了。
趙羨詞也目瞪口呆,她因為忙,沒怎麽見過秦牧雲動手。隻是知道,秦牧雲寒暑不輟,每天早晨雷打不動要練武一個時辰,尤其上次接到她師父的信,就更是勤奮起來。雖然都是些基礎的身法,卻被她孜孜不倦地練過一遍又一遍。
“趙老板……尊夫人是練家子吧?”梁春心情複雜,“她是不是來砸場子的?”
趙羨詞忙道,“不不,梁老大千萬別誤會,我娘子應該是衝著雷阿大來的。”又說,“你能不能把她叫下來,我喊破喉嚨台上也聽不見。”
梁春於是一捂嘴,吹出一個極為尖細響亮的哨音,哨音落,就有人上台請人。
但其實不用人請,這哨音也吸引了秦牧雲的注意力。
她自然看到了這裏的趙羨詞。
於是不急不緩地下來,還非常自然地吩咐旁人把雷阿大也帶過來。
趙羨詞見她下來,急忙上前問,“受傷了沒?”
秦牧雲:……
梁春:……
旁邊需要人扶著才能動的雷阿大更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秦牧雲微微搖頭,“我沒事。”
見她目光落在梁春身上,趙羨詞才道,“這位是春和船塢的梁老大,也是這所鬥場的主人。”
梁春抱拳,“沒想到趙夫人不僅是才女,功夫也如此了得,梁某佩服!”
“梁老大謬讚,不過是因為雷阿大受傷施展不開,不然也不會輕易敗下陣來。”秦牧雲聲音淡淡的,也看不出什麽情緒。她剛剛要不是看雷阿大傷勢不輕,也不會自己上台。
再讓雷阿大打一場,這一會兒可能雷阿大就隻能被拖出去了。
梁春對此很不讚同,雷阿大的水平他是有數的,雖然受了傷,但在鬥場裏依舊是有餘力的。沒想到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禦史小姐,一拳頭下去,就讓雷阿大沒有反擊之力了。
可惜剛剛沒有看清,梁春甚至有點躍躍欲試,“不知趙夫人師從哪門哪派?若是得空,梁某也想向夫人請教一下。”
趙羨詞:……
都要約架了可還行?
她趕緊截住梁春的話頭,冷下臉道,“梁老大,我娘子不和人約架。”
梁春看看趙羨詞的小身板,覺得她那張冷臉毫無威懾力。
然而,又不能不給趙老板麵子,畢竟他還等著分食趙麒年的產業呢。
見趙羨詞擋在她身前,一副護犢子的緊張模樣,秦牧雲抿下唇角的笑意,淡淡道,“梁老大客氣了,妾身學藝不精,隻怕不能奉陪。”
“……”梁春深感遺憾,“那好吧。”
趙羨詞這才鬆口氣。
秦牧雲讓人帶著雷阿大,也沒等趙羨詞,先離去了。
趙羨詞還在問梁春,“我娘子真的很厲害嗎?”
梁春一臉苦相,“趙老板,尊夫人一定是師從哪個門派了吧?”
他沒來得及細看,隻掃到秦牧雲一個收拳的動作。
雖然身法常見,但在鬥場裏,幾乎沒有人會在打完架之後做這個動作。
而會有意識做收拳動作的人,至少使的是一套有始有終的功夫,和這裏各種隻會些三腳貓功夫甚至靠著蠻力的莽夫相比,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就是雷阿大,梁春也看得出來,是個學過功夫的人。可雷阿大這樣的人,就已經能在鬥場裏打不少場了,更何況正經有師父的秦牧雲?
趙羨詞對功夫高低也不大明白,聽梁春這麽說,不由暗暗點了頭。
梁春大手一揮,激動道,“那是哪門哪派?”
江湖上確實有不少門派,但能入門做這些門派弟子的,卻也少之又少。
尋常人哪有這等機遇!就連梁春,也不過是早年東奔西竄多了,學了些傍身的功夫,這些年靠著一拳一腳的實戰,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至於真正的江湖中人,說實話,再厲害的俠客,也怕群毆。
梁春不是沒見過,但卻幾乎沒怎麽怕過,一是能說得上來的門派不多,這些門派的人自然就更少;二是他的春和船塢其實也算是個門派,就算得罪了哪家不入流的門派,大不了硬剛就是。他們這些地頭蛇,要真說怕,也就是怕官府了。畢竟官府是最麻煩的。
不過,既然是混江湖的,遇到如秦牧雲這般,身上有真東西的,說不激動是不可能的。
趙羨詞見梁春兩眼放光,更加下定決心,不能再讓秦牧雲過來。
又見秦牧雲已經離去,趙羨詞也不多說,搪塞兩句,趕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趙小姐變著花樣的誇秦牧雲厲害,“沒想到娘子你功夫這麽好呢!連梁老大都佩服的不得了!”
“文武雙全,長得又好,這樣的絕世佳人,怎麽就讓我娶回來了呢?”
“還心地善良,性子也好,從來不會跟我生氣,就算偶爾生氣也依然會記掛著我,幫我的忙,我真是太幸福了!”
“……”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秦牧雲冷著的臉終於繃不住了,強壓著嘴角的笑啐道,“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原諒你!”
“娘子娘子,好娘子,為夫知道錯了。”趙羨詞拉著她的手晃,“你看,你也去鬥場看了,我是不是沒有危險?”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秦牧雲氣頭又上來了,狠狠戳她一指頭,“我氣的是你擅自行動,就算真有什麽地方要去,你好歹帶兩個護衛!我們有那麽窮嗎?你一出手,就給我建了個藏書樓,怎麽就不想著招兩個功夫好的護衛?”
要不是身邊那兩個護衛是父親派來的,連她的話都不聽,秦牧雲就讓跟著趙羨詞了。
“你說到這個,我細細想過了,我們確實需要養一批自己的人。”趙羨詞就把學堂的構想跟她說了一遍,“如果我們隻收貧苦人家的姑娘,不僅不收錢,還倒給她們錢,一定有許多人爭著來!但是,這些人學成後要為我們福隆樓和未來的酒樓打下手。”
甚至因為是自己家的學堂,還可以根據需要選擇教授的內容,有針對性的培養人才。
秦牧雲聽她詳細說了一遍,不禁歎道,“你這腦子,真是天生經商用的!”
雖然教學生不要錢,每月還有少許補貼,但學堂一應事宜都由學生負責,其實也不算多吃虧。畢竟學堂現在是空的,就算是找人來,也是要給工錢的。她們現在是小門小戶,家裏又沒有許多下人,自然分不出這些人力來。
不過這麽一來,事情就變得可行多了。
秦牧雲心裏鬆口氣,還是有些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