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103
秦牧雲又滿斟一杯,還未送到嘴邊, 卻被趙羨詞攔住。
“不要再喝了。”趙羨詞握住她手腕, 沉沉一聲歎, “雲兒, 說實話,我很是怕吃苦頭。但, 若是不得已,我也能忍受。隻是,我不忍心讓你跟著我受苦……”
趙羨詞聲音越發低下去,“心裏……過不去。”
秦牧雲了解她, 她又豈是對秦牧雲一無所知?秦小姐幾番神色變換和欲言又止, 趙羨詞都看在眼裏。隻是, 許多事,她不愛說。
言語在現實麵前, 總是很無力的。
可眼下,似乎除了用語言表達,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秦牧雲目光深深,凝望著她不語。
趙羨詞取下她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沉吟片刻, 才微紅著臉說,“我對你的在意,遠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這句話聲音不高,低低的,像是趙羨詞的自言自語, 卻讓秦牧雲聽得心頭猛地一跳——她的趙姐姐,在感情上向來是個內斂的,寥寥幾次表白心跡,都是在不太愉快的情況下,都有點突然。
趙羨詞深呼吸一口氣,握住秦牧雲的手,鄭重道,“也許,你對我的了解還不夠深——”畢竟,在趙羨詞看來,這輩子她和秦牧雲相處的時間並不久,沒有上輩子那種朝夕相伴心靈相通的默契。
這輩子,好似一切都很匆忙,趙羨詞甚至每每想起秦牧雲的表白,都覺得很恍惚,她並不是很能相信秦牧雲對她的感情——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自來被圈養在周府那樣的大門大戶裏,除了一個周雪津以外,幾乎不見外男,甚至連女子都沒見過幾個——趙羨詞總覺得,在秦牧雲情竇初開的年紀,出現一個女扮男裝的自己,會擾亂了秦小姐對人事的判斷,甚至會導致秦牧雲對她自己的誤判。
不該。趙羨詞不想讓秦牧雲這樣稀裏糊塗的草率決定一生,不然,以她兩世加起來近四十歲的閱曆,趙小姐會有一種誘騙秦牧雲的罪惡感。
坦白說,若非秦牧雲步步相逼,趙羨詞根本就不會往兒女私情這方麵想。
在此之前的趙小姐,每天心裏都隻有錢。
但畢竟,趙小姐現在年輕的軀體裏藏著的是一個經曆過顛沛流離的靈魂,麵對天生麗質的秦小姐,再加上秦牧雲百般逼近,她還是情不自禁了。
好在,現在頂多也就是拉拉小手,連親吻的次數都一隻手數的過來。
趙羨詞沉吟著,到底該怎麽說,才能讓秦牧雲不誤會自己又有拋下她的意思?有時候,趙羨詞會覺得,秦牧雲太過天真,書讀多了,事接觸少了,會對感情有一種過於高潔的要求。但高潔這種事,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夠到達的高度。
秦牧雲的心思,她都能理解。趙羨詞有心嗬護她對感情純潔到近乎神聖的要求,可心裏又萬分不安。因為趙羨詞深知,自己達不到秦牧雲的要求,甚至,這世上,可能沒有人能達到秦牧雲心目中的那種純潔無瑕。如果自己一味維護,那麽,秦牧雲隻會對她不斷失望。
趙羨詞……害怕麵對秦牧雲的失望。
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都沉默。
不是不懂秦牧雲的憂思,但對這種事,承諾是最沒意思的。唯有身臨其境時的實際行動,才是對秦牧雲的最好回答,況且趙羨詞又確實不想讓秦牧雲受苦。
秦牧雲並不能明白她這些心思。雖然秦小姐也是死了重來一回,但歸根結底,她從來沒有真正走出過高門大院。縱然她因豪紳之家家大業大,能見識不少令人作嘔的事,但她終究是隔岸觀火,看得再多也不如親身經曆的教訓來得深刻。上輩子,她離世時不過十六七,到而今,不過是近十六,雖說加起來三十多歲,可是年齡不等於閱曆,她不過是從禁錮在周府變成了困在秦家,秦小姐對感情一事,終究還是理想大於現實。
她因而很難體諒趙羨詞的沉默和躊躇。
也會因此,覺得趙羨詞心機重,覺得趙羨詞顧慮多,甚至覺得趙羨詞並沒有那麽在意自己。她太過看重趙羨詞,以至於在這份感情裏得不到對等的回應時,還是忍不住心生哀怨。
尤其現在,聽到趙羨詞說自己不夠了解她時,秦牧雲的臉色就變得古怪起來。她以為,自己比趙羨詞認為的,更了解趙羨詞。
趙羨詞打量她神情,暗自把這句話咽了回去,眸中便帶了溫軟的笑意,“雲兒,我可能更早就中意於你了。我盼你好,遠比盼我自己好,要期待的多。雖然,”她一字一頓,緩慢卻溫柔地說,“自從我決定與你成親那一刻,就已經打定主意要纏你一輩子,但還是——盼著你能自己做這個決定,我希望,你能在見識了很多人和事之後,見過比我好的人之後,依然能……鍾情我。”
“我們這次的婚事,說實話,過於草率。因我處理不當,導致嶽父大人強令你我成親,我想,你可能也沒有做好準備,實在,太快了,不是嗎?”趙羨詞心跳地很快,坦白自己的心意終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容易,“我們之間……還有許多難解的……矛盾,比如,我寫下的和離書。”
趙羨詞長舒一口氣,到底還是說了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寫下和離書,是因為不在意你?”
秦牧雲眉頭皺得很緊,心裏也跟著趙羨詞的話,變得漸漸有些迷惘。不得不承認,趙羨詞說的,都是事實。她們之間,縱然有感情,但太過急促,許多事情都未來得及解開,尤其和離書一事,連同著上輩子被趙羨詞近乎背叛的經曆,讓秦牧雲心裏有個死結,怎麽也解不開。
一時間,秦牧雲自己甚至都有點懷疑,自己到底是真的對趙羨詞一往情深,還是前世執念作祟,讓她對趙羨詞心心念念,以至於故步自封卻無暇看清自己的心?
秦牧雲不由得苦笑一下,她對趙羨詞的執念真的太深了,大概是上輩子那背叛的痛太深入骨髓,以至於重來一回還是深深烙印在心裏。
畢竟,對於早慧的秦牧雲來說,周府並沒有幾個能與她談得來的人。
長輩是長輩,同齡人是同齡人,真正能安安靜靜說句話的人都沒有,所以她和周雪津關係好,也和趙羨詞關係好。再加上男女有別,因而她對趙羨詞要遠比對周府的任何人都要親厚,以至於日久生情,待情根深種時已不知情從何起了。
正因為趙羨詞對那樣一個困在牢中的秦小姐太過重要,才讓秦牧雲遭受背叛時,無法承受。連死,都抱著無比的怨念。
秦牧雲此刻,才重又打量著一身男裝,溫和笑著的趙羨詞。恍惚間,她竟覺得,好像,自己真的並沒有很了解現在的趙羨詞。
已經不是上輩子了。
這一次,她們之間的交集並不是很多。
促使她們走到如今這一步的,是秦牧雲的執念,也是趙羨詞的執念。
雖同是執念所致,但秦牧雲顯然比趙羨詞困得更深。
秦牧雲心中波瀾不定,但迎著趙羨詞疼惜的眼眸,她還是慢慢定下心來。
即便這輩子,趙羨詞經曆了許多她不知道的事,變得讓她沒有那麽了解,但趙羨詞的心,至少是待她的心,比記憶中的溫柔不遑多讓,甚至還多了許多炙熱的光芒。秦牧雲便輕輕吐出一口氣,安靜地問,“不是嗎?”
趙羨詞心中暗歎一聲,搖搖頭,“正是太過在意,才讓我簽下那份和離書。”
她不由指尖輕點桌麵,想著怎麽說,才能讓秦牧雲明白,“伯父自然是無比疼愛你的,他為何要讓我簽下和離書呢?大概是因為查到我身份有蹊蹺,怕我連累你。伯父疼愛你的心情,你定然能夠理解。”
秦牧雲點點頭,那是自然。
“至於我,雲兒,我和伯父的心情大概一樣。你是我們捧在手心裏的明珠,又豈舍得讓你受苦?”趙羨詞歎道,“倘若有朝一日,我當真身份暴露,生意如何且不說,日子隻怕不好過。我知道自己現在所作所為,都很冒險,賭得就是一個瞞天過海。但我沒辦法,要想擺脫家裏的控製,我隻能靠自己。”
她的母親和哥哥都靠不住,生死攸關的時刻,她連個能求助的人都沒有,何其淒慘!
“可你不一樣,伯父伯母寵你愛你,你完全可以一生無憂。若我逢難,自身難保,又何德何能護你周全?便是換做你,若是有一天,你落難自身難保,到那時,你會如何待我?”
趙羨詞苦笑了下,“你可能想象不到落難會是什麽日子,便是想象了,也不會知道到時候,自己會做什麽。隻是雲兒,我希望你明白,我在意你,便是希望能盡自己最大努力護你周全,若我落難,隻需一紙和離書,便能助你脫離苦海,說實話,哪怕再來一次,我也會毫不猶豫簽下。但,這並不代表,我不在意你。雲兒,你……能明白嗎?”
秦牧雲怔怔的。
趙羨詞的每個字,她都聽進了耳中。但,趙羨詞說話時的沉重和無力感,卻是秦牧雲從沒見過的。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趙羨詞會有這樣的神態?看著便讓人覺得,好似天都塌下來似的,讓人心頭沉重的喘不過氣。
趙羨詞好像……經曆了什麽難以想象的磨難,正是那些磨難,讓她變成了現在的趙羨詞。
而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秦牧雲神色複雜,半晌,才緩緩說,“也許,我真的不了解你吧。”
又或者,自己真的太順風順水了。未經磨礪,不知人間疾苦。
“你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始終隻是一個一時陷於情愛的小姑娘,雖然我不知你與我一般年紀,何以對我有如此偏見,但既然你不信,便是我做的不好,我不怪你。”秦牧雲心口沉甸甸的,她抬眸,咬牙道,“但是,若你再簽一次和離書,趙羨詞,不管你出於什麽緣由,我都絕不會原諒你。”
趙羨詞心裏咯噔一下,看著秦牧雲決絕的目光,頓時把和離書的念頭碾得粉碎,再也不想了。
秦牧雲又道,“我隻問你,我們的婚事,你現在,要還是不要?”
“要!”趙羨詞幾乎脫口而出,“婚事自然是要的,我……我舍不得你。”
一想到秦牧雲有可能和別人成親,趙羨詞感覺呼吸都斷了。
秦牧雲唇角閃過一抹笑意,卻很過又抿回去,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那你不要管我爹說什麽,放心,最多半個月,我們就能回南省。”
趙羨詞有點緊張,“你千萬不要硬來。”
“山人自有妙計。”秦牧雲說罷,倒了一杯酒。
趙羨詞又要攔她,秦牧雲端著酒杯繞過去,眼波流轉地望著眼前人,“做什麽?”
“你不能喝那麽多。”
“是麽?”秦牧雲說罷,手腕一抬,靈巧的躲過趙羨詞,一杯酒便入了口。
趙羨詞扶額,“雲兒,你身子不好——”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因為秦牧雲忽然倚在她身上,把玩著酒盞道,“我身體早好了。師父教的功夫很有用,我亦每日勤加練習,不敢懈怠。你瞧,我臉色是不是越來越紅潤?”
她把臉湊到趙羨詞跟前,趙羨詞聞著她身上好聞的墨香,再看見紅霞漫飛的臉龐,一時也分不清秦牧雲是臉色紅潤,還是酒勁上頭。
秦牧雲卻定了神,眸如秋水,望著趙羨詞,那眸中星星點點好似砸進趙羨詞心底,讓趙羨詞的心又不受控製的跳了起來。
目光便不由在秦牧雲因飲酒變得紅豔欲滴的薄唇上。
趙羨詞情不自禁的咽了口水。
秦牧雲覺察到她的動作,便笑了起來,指尖按在趙羨詞喉間,如呢喃一般問她,“想什麽呢?”
趙羨詞定定神,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低聲道,“想你。”
說話間,已經呼吸相間。
兩人的唇已經近在咫尺,趙羨詞屏著呼吸,剛想壓下去,誰知,秦牧雲忽然舔了一下她的唇,而後趁著趙羨詞發愣的片刻,轉過身去笑出聲來。
那一下,讓趙羨詞渾身都酥了一下,好似被舔到心尖似的,讓她久久不能回神。
哪怕是轉瞬而逝,但那一刻的秦牧雲,簡直是前所未有的嫵媚,讓趙羨詞心跳越來越快,呼吸都愈發重了起來。
直到聽見秦牧雲的笑聲,趙羨詞才忍著滾燙的臉頰,抱住她軟聲道,“雲兒~”
“做什麽?”秦牧雲眼波流轉,歪頭道,“不許想不正經的事。”
趙羨詞張張嘴,迎上秦牧雲正經的神色,忍不住摟住她的腰肢,把人往懷裏抱了抱,“你呀!”
再多也說不出什麽來了。
秦牧雲在她耳邊道,“你好喜歡我的腰噢。”
“不止,”趙羨詞臉頰貼在秦牧雲冰涼的頸上,“你渾身上下,我都喜歡。”
本就因酒發紅的臉,這會兒愈發灼熱。秦牧雲低低笑著,“趙姐姐的腰肢,也是不盈一握,令人愛不釋手。”
她掌心貼在趙羨詞腰間,感受著趙羨詞突然繃緊的身子,心裏不由暗歎一聲,卻還是沒有鬆手。
“雲兒,”許久,趙羨詞按住秦牧雲摩挲的手,為難道,“癢……”
秦牧雲眨眨眼,笑道,“我倒忘了,姐姐最怕癢了。”
每次與趙羨詞嬉鬧,抓趙羨詞的腰,都是一抓一個準。秦牧雲微微鬆手,放鬆的倚在趙羨詞身上,“羨詞……”
“嗯?”
“我很高興,你今天跟我說這些話。”
秦牧雲暗自歎道,真的很久沒和趙羨詞談心了。兩個人之間,縱然朝夕相處,但若不能交心,那也不過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罷了。
“你很在意我,哪怕是用了不恰當的方式,我也很欣慰。”
秦牧雲說,“我原以為,我是了解你的。不過,也許我們太久沒好好聊天了,再加上,這幾年分別,你經曆了我不知道的事,竟讓我們有些貌合神離。”
頓了頓,她又問,“這些年,你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卻沒提?
趙羨詞頓住,知道是自己剛剛那番話,讓秦牧雲起了疑心,便沉吟道,“要說遇到特別難的事,倒也談不上。隻是,我從宮中到南省,再到把福隆樓做起來,也確實沒有那麽容易。”
“如果……你遇到不好的事,”秦牧雲說,“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不想,雖然和你在一起,心卻越離越遠。”
“我會的。”趙羨詞吻她額頭,“會的。”
或許,如果哪天時機合適,應當把上輩子的心結也說給她聽。即便,這輩子的秦牧雲沒有再經曆前世那些事,但,如果能親口告訴秦牧雲,自己從來都不願意傷害她,告訴秦牧雲那些不得已,那些自己完全無法承受的失去,或許,也能稍微抵消一些心中的愧疚。
趙羨詞被這份負疚感折磨太久了!
她不由抱緊了秦牧雲,心裏一時間也滿滿當當的。
雖然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秦牧雲以如今的姿態相處,但這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也讓趙羨詞愈發想要緊緊抓住手中的一切。
甚至有種,孤注一擲的衝動。
秦牧雲覺察到她的情緒,輕聲問,“怎麽了?”
“沒、沒怎麽,”趙羨詞胸腔裏發出一身滿足的喟歎,“我隻是,太幸福了。”
以前竟然從來沒想過,秦牧雲能是她趙羨詞的!
兩個女子相依相偎,這溫香軟玉,竟令人如此沉迷!
可惜,沒等她溫存片刻,就聽到晚晴敲門,“公子,福莘來接秦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