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

  趙羨詞哪裏給程四機會!


  這才拉著秦牧雲下樓,順手就扯掉披在外麵的衣裳, 扔給晚晴, 讓她披著這衣服先回客棧。轉而帶著秦牧雲出了大門, 沿著勾欄轉個彎, 繞一圈又回了花飛舍。


  於是就看見程四下樓來,打聽了下她們離去的方向, 當著她們的麵朝街口匆匆而去。


  趙羨詞拉著秦牧雲,躲在勾欄旁的牆後,眼見著人走遠了,她才暗自吐出一口氣, 回身問秦牧雲:“秦小姐, 請問您是出於什麽緣由, 赴這陌生男子的約會呢?”


  秦牧雲被她酸溜溜的口氣逗得笑出聲,便輕撫她指尖, 笑道,“我知他對我有意, 本不欲理會,但程伯父是我爹好友,程鐸也與我爹感情好, 我不在家這些年,我爹幾乎拿他當兒子看待。如今,他要求親與我,我若是不與他說個清楚明白,隻怕我爹會為難你。”


  趙羨詞心道, 秦大人已經來“為難”過了。


  她抿嘴道,“說來也怪,以往你與周雪津那麽親近,我都習以為常。不知怎的,今次聽到你和那程四來聽戲,抓心撓肝似的不自在。”


  秦牧雲聞言一愣,便幽幽道,“可見你也不是那麽沒心肝。”


  “嗯?”趙羨詞懷疑自己聽錯了。


  秦牧雲笑而不語,問道,“你又拉我回來作甚?請我聽戲不成?”


  “自然是約會了。”趙羨詞微微昂頭,“我來揚城許久,因嶽父說要準備我們的婚事,都未能與你好好相處。今天你既出來,斷沒有輕易讓你回去的道理。”


  揚城三月,正是春光無限的好時候。


  趙羨詞雖然不熟悉揚城,但來這裏也有近月時間,打聽了這揚城風尚,知道此地玩樂之風盛行,尤其茶樓甚多。而且不像南省,揚城茶樓不隻有唱曲兒的,通常還配有戲台勾欄,專供茶客賞玩。


  隻有一點,茶樓戲子大多窮苦,雖說比青樓男女好些,但多半也易受欺淩。


  “早聽說揚城這裏善口技者眾多,想去看看,雲兒同去可好?”


  秦牧雲笑道,“我早想著帶你去聽,正好,擇日不如撞日,你可有中意的茶樓?”正好她也有話要跟趙羨詞說。


  趙羨詞看了看這飛花舍,“不如就在此地吧,我聽說這裏是揚城頂有名的茶樓。”況且剛剛還花了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趙小姐此時心痛地厲害,意氣用事時花錢花的痛快,但一出手就是一百兩,趙羨詞覺得心頭都在滴血。


  銀子真不能這樣花啊!


  秦牧雲眯眯眼,看了趙羨詞一眼,把她那些小表情盡收眼中,便忍不住勾起唇角,卻又抿住了。趙羨詞餘光瞧見她那一臉看透的模樣,便忍不住紅了臉,忙道,“我們去樓上吧,清淨!”


  二樓包間全被趙羨詞包了。


  二樓雅間本是程四選的那個位置最佳,但趙羨詞心裏不痛快,仍舊選了隔壁。


  秦牧雲焉能不知她的小心思?便牽住她手腕,指尖摩挲著她手背以示安慰。


  趙羨詞抿唇笑笑,與她一起進了雅間。


  卻沒注意到,二樓弧狀長廊角落,有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坐在旁邊,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們。


  台上戲還在唱,趙羨詞心有所感似的,回頭正對著那女子目光,因並不相識,也就打眼掃過,沒大在意。片刻後,趙羨詞才說,“嶽父來找過我了。”


  “因為程鐸?”


  “不錯。”趙羨詞道,“他老人家想讓我考個功名……”


  秦牧雲看她一眼,“你怎麽說的?”


  “我沒答應。”她愁眉緊鎖,“但嶽父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考功名,你我的婚事隻怕要出岔子。雲兒,你覺得此事,該如何是好?”


  “功名自然是考不得的。”秦牧雲笑道,“你有什麽打算?”


  “我最近在揚城逛,不知怎的膽子大了許多。”趙羨詞抿了口茶,望著秦牧雲眨眨眼,“要不,我們私奔吧!”


  秦牧雲震驚地看著她,半晌,笑出聲來,打趣道,“你生意不要做了?”她無奈道,“我爹是禦史,管著整個江南的官兒,除非你打算放下一切,跟我四處流浪——”


  說到這裏,秦牧雲打量她一眼,暗自咂摸道,“這好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趙羨詞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嘀咕道,“這主意,壞透了!”忙道,“我隨口說說的,怎麽可能私奔呢?”放下一切帶著秦牧雲私奔,說的好聽,兩個女子孤身流浪,那過得日子隻怕比上輩子的流放也好不到哪裏去。


  趙羨詞可不想再來一次那樣的經曆。


  秦牧雲自是沒經曆過這樣的苦楚,她出身優渥又養尊處優慣了,實在無法想象流浪該是什麽樣的日子,也隻能從書上得到一些粗淺的概念,隻是這些事,紙上得來終覺淺,秦小姐見趙羨詞一下變了態度,心裏就很不高興。


  ——就是這樣,但凡遇到事情,趙羨詞對她就是這個態度!

  本來好好的心情,頓時灰了下去。


  秦牧雲斂去笑容,狀似不經心的問,“若我爹執意不允,你打算怎麽辦?”


  “婚姻大事,本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趙羨詞歎道,“你家瞧不上我的出身原是理所當然,隻是這功名,我是斷斷不能碰的。如果伯父執意如此,恐怕——”她頓了頓,“恐怕要做些不好的打算。”


  “什麽不好的打算?”


  趙羨詞皺眉想了想,又笑道,“凡事也不能總往壞了想,現在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我會盡力爭取,早日將婚事定下。”


  總而言之,就是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秦牧雲於是心裏又涼了幾分。她欲言又止幾次,還是沒能說出口,隻是幽幽望著趙羨詞,心裏滿是不安。戲台上傳來新曲目的鑼鼓聲,秦牧雲咽下要說的話,勉強笑道,“這出戲是你喜歡的。”


  此時已經近午,花飛舍演了一出口技,惟妙惟肖,令趙羨詞歎為觀止。兩人就在這裏用了飯,秦牧雲卻一直心不在焉。


  趙羨詞瞧著她神情,多少也體會到秦牧雲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憂慮。但此刻,要讓她給秦牧雲什麽承諾,趙羨詞是當真不敢說。


  她自己都在想,倘若秦大人執意不允呢?難不成真要拐走秦牧雲?這要是真的把秦牧雲拐走了,以秦大人的權勢,隻怕她們連藏身之處都難找到。


  兩人各懷心思,直到要離開時,都沒再主動挑起這話題。


  眼見著時間不早了,趙羨詞不得不送秦牧雲回府。於是招來轎子,趙羨詞沒話找話道,“下次出來,還是帶個丫頭,不然你一個人回去,叫人不大放心。”


  “福莘原是跟著的,不過我讓她先回去了。”畢竟她原本打算和程鐸說清楚後,就去找趙羨詞,帶著福莘太顯眼,索性就讓福莘先回府了。


  趙羨詞看她一個人上了轎子,雖說是要將人送到家門口的,但還是有些不安,於是上前道,“不如,我送你到秦府吧。”


  秦牧雲定定看她片刻,緩慢地點頭,“好。”


  待兩人上了轎子,依然各自沉默著。


  許久,秦牧雲笑道,“我還記得你醉酒——”頓了頓,麵上微紅,“就做一些不好的事,酒品不大好。”


  “雲兒……”趙羨詞紅著臉,她雖然對當日的事情記不真切,但聽秦牧雲語焉不詳的提過,也很不好意思。


  秦牧雲就伸手斂了她發絲,眸中漸漸染上笑意,“害羞了?”


  趙羨詞不答。


  秦牧雲心中一動,忽然道,“不如,先不回府了。”不等趙羨詞回答,她就吩咐轎夫轉去了趙羨詞下榻的酒樓,“我送你回去吧。”


  趙羨詞有些驚訝,卻還是由著秦牧雲拉著她回了房間。


  “趙姐姐,你來揚城許久,我還沒好好盡過地主之誼。”又說,“這陣子,因我爹要籌備婚事,也未能好好招待你,是我不好。”


  於是叫來一桌酒菜,拉著趙羨詞坐下,“雖然晚了許久,但就當為你接風吧。”她親自為趙羨詞斟酒,“這杯我先,略盡地主之誼。。”


  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趙羨詞驚訝地看著她,想要去攔,卻又覺察到秦牧雲情緒不對,隻稍作遲疑,秦牧雲就一杯酒見了底。


  “這一杯,向你賠罪。你自來揚城,為我們的婚事,受了不少委屈。”秦牧雲麵上帶著笑,那笑卻未及眼底,“趙姐姐,你受委屈了。”


  秦大人縱使寵女兒,但未必寵女婿。又確實因為趙羨詞現在的身份,對他多有怠慢。本是說好的婚事,趙羨詞千裏迢迢地跟來了,入贅與否都由秦家,誰曾想,到這個節骨眼上,秦知寒還是多番顧慮,甚至想以此逼迫趙羨詞考取功名,說到底還不是因為趙羨詞無權無勢,秦大人覺得這等少年好拿捏。


  旁人都是拿趙羨詞當男子的,可秦牧雲看著,心裏卻很沉重。唯有她知道,趙羨詞不是男子,甚至,趙羨詞原本遠比尋常女子要羞怯。


  上輩子的時候,因為她久病纏身,所以頗顯羸弱,身形與趙羨詞差不多。但現在,因勤於習武的緣故,秦小姐忽然猛地網上躥了一竄,比趙羨詞還高了半頭。再看略顯嬌小的趙羨詞時,便越發多了幾分憐惜。


  秦牧雲也沒想到,婚姻嫁娶的事竟如此複雜。她也知道,趙羨詞心裏還記掛著南省的生意,在這裏蹉跎這麽久,還要獨自一人被扔在這裏——說不委屈是假的。


  趙羨詞能為她忍下許多事,但也有趙羨詞始終不敢正麵麵對的事。


  雖說嫁娶是兩個人的事,但這樁將成未成的婚事裏,秦家包辦了一切,說是嫁女兒,實際上倒不如說是迎趙康過門更合適。換句話說,既然趙羨詞是要入贅的,那麽就等同於是秦牧雲要娶她。但秦家勢力在前,趙羨詞在這裏更像一個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角色,秦家不大在意,秦牧雲卻不能不在意。


  尤其現在,她爹還有意悔婚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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