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91

  可越是臨近出發日期,趙羨詞越是坐立難安。


  她本意自然不是利用和秦牧雲的婚姻為自己帶來什麽利益, 但這門婚事卻顯而易見能為平民身份的趙康帶來無限好處。這很難不扭曲了兩人的關係, 別人的誤解倒也沒什麽, 關於她的傳言那麽多, 不差這一條,關鍵是秦牧雲怎麽看。


  可如今秦牧雲一副你若無情我便休的姿態, 還說什麽“不如不要開始”——那樣的話,讓趙小姐輾轉反側,連著好幾夜沒能睡好,像是被什麽東西堵在心口, 撫不平按不下。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如果這樣都不終止這門親事, 顯然她和秦牧雲的這樁婚姻就要完全變了味道。


  趙羨詞十分苦惱。她自是無比珍視這個人,就算不能相守到老, 也不願意因此與秦小姐心生隔閡,她從沒有像在意秦牧雲那樣在意過別人。


  可秦大人威嚴當前, 趙羨詞幾次三番都沒敢去說。


  直到出發前夜。


  秦牧雲不是在自己房間裏看書,就是與莫曉星一起習武,趙羨詞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上前。就隻好將想說的三兩句話寫在紙上, 托福莘抽空交給她。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福莘早已默認趙康是她家姑爺,這兩日覺出兩人不對勁,也有心幫一把,於是鄭重應下, 隻等秦牧雲習武罷沐浴完交給她。


  而趙羨詞,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去找秦大人。


  她想,此時已經別無他法了。要想護住秦牧雲的名聲,也讓秦大人不會因此逼她成親,那就隻能將實情告知了。


  原本就打算大不了和盤托出,雖然一直心存僥幸,可終究還是有這一天。趙羨詞想,與其用無數個謊言去圓這個謊,不如說實話,請求秦大人原諒。


  左右現在福隆樓已經正式開張,就算受到衝擊也不至於因此倒閉。何況這段日子以來寥寥幾次的接觸,趙羨詞覺得,秦大人能如此縱容秦牧雲行事,必定不是個迂腐之人,若是誠心懇求他為自己保密,未嚐沒有機會。


  然而此事,終究風險太大,稍有不慎,又是一場足以在南省掀起熱浪的談資,到如今許多心血也可能付諸東流。隻盼著,秦大人能夠寬宏大量,無論如何不要將此事告知趙家才好。


  可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總歸令人不安。趙羨詞心內惴惴,唯恐趙家知道。


  隻有趙家,趙麒年和她母親,一聲令下,就能名正言順甚至動用官府力量,輕而易舉將她關在家裏。


  從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欲|望,不再出格,乖乖等著嫁人,等著相夫教子——這就是人們對女子大加褒讚的家教,官紳家女兒的教養就是讓女子三從四德,柔順服從,摒棄姑娘們身為一個人的所有正常訴求,隻有這樣的女子才會得到世人的稱讚,說一個女子家教嚴格幾乎就是對這個女子的最好褒獎了,而無數女子也盼著做一個家教好守規矩的好姑娘,就像上輩子的趙羨詞一樣。


  可現在,趙羨詞隻要想到上輩子那樣的生活,就覺得喘不過氣。


  也許,上輩子在周府時,她無意識地靠近秦牧雲,願意和秦牧雲親近,大概就是因為秦牧雲骨子裏的不服從。秦小姐不怕得罪人,雖然守規矩卻不迂腐,不逼迫他人。


  不像周雪津,一邊坐享男人的特權,一邊辱罵著這些特權帶給他的束縛,一邊叫囂一邊服從,卻從不反抗還任性調戲身邊的姑娘,簡直令人厭惡。


  奈何世道如此,身為女子,就是原罪。


  趙羨詞知道自己不是有孤勇之人,甚至還頗為膽小謹慎,所以對於暴露身份這件事抱有很大恐懼。畢竟沒有哪家高門大戶的姑娘能做出如此“傷風敗俗”之事,此事一旦爆出,自己會麵臨何種責難,還未可知。


  畢竟,不止男人對女人如此要求,更有無數女人也這樣嚴苛的逼迫著女人,比如她的母親季馥蘭,甚至那些七嘴八舌的辱罵聲,無不為此而生。


  以一人之力抵抗世俗,說出來隻是一句話,真做起來,是有挫骨揚灰之痛的。


  趙羨詞長歎一聲,恨自己為何沒能生做男兒身,不過是想靠自己謀生而已,卻要無數個謊言打底。可她卻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怕再多想一秒,自己就要落荒而逃。


  於是在秦大人下榻的驛館等著,一杯接一杯的飲茶,隻望能平複下去拔腿想跑的衝動。


  秦知寒雖然明日就要啟程,此刻卻都還在街上為夫人買東西。因念著夫人身體不便出行,秦知寒每每去外地,總要為夫人搜羅許多當地特產奇物以供賞玩。跟著他的人都知道秦大人愛妻如此,每每總是出來一個人,回去帶一堆,此刻恨不能把南省搬到周樂清麵前才好。


  若非寵愛如此之盛,也不能養出秦牧雲這樣的姑娘。


  下屬來報,說趙康在驛館等著時,秦知寒也沒大在意,不耐煩道,“他來做什麽?和離書我不是都給雲兒了?”


  這幾日,秦大人差點沒被秦牧雲煩死。


  因不知道莫曉星的緣故,秦知寒便以為是趙羨詞說的,因此頗為恨鐵不成鋼。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告訴秦牧雲和離書的事,趙康倒好,轉頭就跟秦牧雲講了。


  簡直活脫脫一個妻奴!秦知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覺得他一個大男人,什麽都聽秦牧雲的,也太沒骨氣了點。但一想到秦牧雲那樣子,又知道趙康八成是纏不過她。因自己和夫人恩愛,所以女兒對夫妻相處之道的看法也與尋常人不同,什麽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在秦小姐的腦子裏是不存在的。


  秦牧雲既然知道和離書,那這份和離書就不可能再留在秦知寒手裏了。


  秦知寒實在受不了女兒眼淚汪汪一臉委屈模樣,索性眼不見為淨,把和離書扔給她了。最後,還努力掙紮了下,苦口婆心要求秦牧雲千萬不能毀了和離書,萬一到時有什麽紕漏,說不定能救命。


  秦小姐當著她爹的麵,自然都是答應的好好的。


  至於最後這份和離書弄哪兒去了,除了秦牧雲自己,誰也不知道。


  趙羨詞也絕不可能想到,秦牧雲把最後趙羨詞的署名和官府的大紅印撕得粉碎,最後把和離書的內容保留下來,好好裝裱起來,提醒自己不能再相信趙羨詞。


  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秦小姐每次心軟就把和離書拿出來看看,看著那熟悉的字體就能硬下心腸,假裝看不到趙小姐愁眉緊鎖欲言又止的模樣。


  不過後遺症也很明顯,每看一次,秦牧雲都氣的胃疼。


  因為和離書,秦知寒也知道女兒和趙康鬧矛盾了。


  不可能就這麽過去的,秦大人想,依著女兒的性子,趙康的日子隻怕不好過。但那和他有什麽關係呢?小夫妻倆沒經過事兒,還沒成婚就開始鬧別扭冷戰,以後有的罪受。


  不過這種夫妻矛盾,別人可幫不上什麽忙,非得她們自己磨才行。話又說回來,哪對恩愛夫妻年輕氣盛時,沒有鬧過矛盾呢?秦大人想到自己和夫人,年紀一大把,也有不和的時候。


  隻是夫人身子不好,秦大人不敢太氣她,這些年倒把性子磨得越發堅忍了。


  想到這裏,秦知寒甚至有點幸災樂禍,讓趙康不要說,結果非說,現在扛不住了?指不定秦牧雲怎麽折騰他呢。就不回去,讓他等著好了。


  秦大人自然不知道秦大小姐其實什麽也沒做,甚至平時偶爾遇見,也極客氣的打招呼。


  ——然而,這也算是一種酷刑了吧。


  趙羨詞受不了,不知道該怎麽能處理好兩人的心結,索性想把這婚約取消了,省的秦牧雲老覺得自己有所圖才娶她,真是要冤死了!

  驛館的茶,不知不覺被她飲了一壺。驛丞看見,好生心疼。那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專門用來接待各地往來官員的,而秦禦史又是非一般的官,碧螺春用的也是頂級碧螺春,結果那趙康如牛飲水,坐了半個時辰,喝掉他一整壺。


  要不是知道這趙康是秦禦史的乘龍快婿,驛丞都想把人趕出去了!

  現在又換了第二壺,眼見著趙康一杯接一杯,都沒停,驛丞終於忍不住上前打岔,“趙公子,秦大人可能晚些才能回來,不如您明天再來?”


  趙羨詞心裏都是事,也沒聽出驛丞的畫外音,就道,“不用,我一定要等到秦大人回來。”


  驛丞就忍著心痛,硬生生撐出笑來問,“不知趙公子找秦大人何事?不如本官代為傳達?”


  “多謝大人,”趙羨詞禮貌地說,“隻是此乃私事,不便相告,大人美意心領了。”


  這人看來一時半會是趕不走了。驛丞想了想,悄悄吩咐人下次給趙康換茶時,換成便宜的茶葉,不然豈不暴殄天物!

  而且,這些茶葉不能超過預算。


  結果,趙羨詞等了近一個時辰,沒等到秦知寒,倒等來一臉慌張的秦牧雲。


  天都黑了!


  秦牧雲額頭上還有細汗,看見趙羨詞在她爹門前神思恍惚,瞬間感到透心涼——趙羨詞這個死腦筋,已經跟父親說完了?

  她沐浴完,看到福莘給自己的紙條就嚇了一跳。


  趙羨詞在紙上說什麽——雲兒,和離書一事是我不對。但待你之心,絕無半點虛假。隻是,因我行事不當,令好事變壞事,實在不該。你放心,我會將實情告知令尊,成親一事就此作罷。盼君安。


  秦牧雲頭發都還沒有擦幹,隻在褻衣外披了厚長衫,看到這個紙條,簡直要嘔出血來。趕忙問福莘這紙條是什麽時候的事,福莘說有一個多時辰了。又問趙羨詞去哪兒了,知道這個人跑到驛館來找秦知寒,秦牧雲甚至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抓著外衫就叫來轎子,披頭散發趕來了。


  此刻,秦小姐肩頭全被濕漉漉的頭發打濕,而厚長棉衫之下緊接著就是褻衣,她都沒來得及把衣服穿完。二三月的天,還很冷,秦牧雲一路過來,冰冷的水浸透肩頭,冰得她雙肩都直哆嗦。但也不顧上,一下轎子就匆匆趕來,還又小跑了一段,此刻呼吸不定,雙頰急的發紅,再仔細一看,秦大小姐連鞋都穿反了。


  驛丞看見這模樣,知道事情可能不大對,趕忙機警地退出去,連帶著伺候的人都被悄無聲息撤走。開玩笑,做了這麽多年的驛丞,要是連這點眼力都沒有,指不定要死多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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