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

  聽莫曉星說完,秦牧雲怔住片刻, “和離書?”


  莫曉星點點頭, “趙康親手寫的, 交給了你爹, 還說不能讓你知道。”


  秦牧雲呆滯片刻,臉上甚至沒有什麽表情, 連莫曉星後麵添油加醋說了趙康的壞話都沒大聽進去。


  和離書?

  趙羨詞真的……親手寫了和離書?


  還沒在一起,就已經想好,要怎麽離開了?

  秦牧雲怔怔的,不由捂住了心口。


  這種久違的, 令人心寒之極的冰冷, 隻有在上輩子聽到趙羨詞和周雪津的婚事時, 才有過。


  雖然很想笑一笑,但秦牧雲半點都笑不出來。


  兩次, 又一次重蹈覆轍,趙羨詞仍然如上輩子一樣, 說把自己踢開就能毫不顧忌地一腳踢開。就在自己以為,這輩子努力就能和她相守到老的時候。


  甚至還覺得,趙羨詞心裏有了她, 就會愛重舍不得。


  原來,還是一樣的自作多情。


  秦牧雲露出一個難堪的苦笑,不知是該怪趙羨詞薄情,還是該怪自己不長記性。


  但這種痛,痛第一次時, 會讓人抓心撓肝,恨不能剖心明誌。但痛第二次,還是為了同一個人,隻會讓人覺得好笑。


  打發走莫曉星,秦牧雲獨坐半天,竟然奇跡般地慢慢平複了情緒——她不該相信趙羨詞的。


  趙小姐是個心大的人,如今隻是做生意,看這架勢,日後或許前途無量也未可知。這樣胸懷大誌的趙小姐,上輩子能為了趙家拋下她,這輩子,難道就不能為了事業拋下她?


  畢竟,對趙小姐來說,最重要的永遠不會是她秦牧雲。


  這一點,上輩子就已經看清楚,這輩子反而又倒在了溫柔鄉裏。秦牧雲自嘲地想,自己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她像是什麽都沒發生,安靜地在房間裏飲茶翻書,以至於趙羨詞興衝衝過來時,甚至都沒發覺秦牧雲的異常。


  “雲兒!”趙羨詞高興地坐到秦牧雲對麵,“過幾日,我們和伯父一起回揚城,可好?”


  秦牧雲眼皮沒動,依舊翻著書,“去做什麽?”


  “拜見伯母!”


  秦牧雲態度冷淡,“好,你費心為我和母親找來神醫,合該見上一見。”


  趙羨詞見她神情平淡,這才有點局促,“伯父還說,到時讓我們在揚城成親,你看可好?”


  “是麽?”秦牧雲忍耐地抿唇,忍不住還是想給趙羨詞一個機會,聽她主動給自己一個解釋,於是強按住情緒道,“我爹還說什麽了?”


  “說了許多,”趙羨詞打量著她的表情,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斟酌著字句道,“還說讓我做你家贅婿。”


  “還有呢?”


  “還有?問了我私生子的事。”


  秦牧雲眸子裏終於漸漸有些掩不住的失望,還是輕聲問,“還說什麽了?”


  “還說,婚事由他老人家來安排……”


  她始終沒提和離書的事。


  秦牧雲停下手上動作,叫了那個刻在心底的名字,“趙羨詞。”她努力壓住滿腹失望,聲音低沉,“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雖然乍看起來沒有什麽異常,但趙羨詞還是直覺不對勁。而且聽到她這麽直白的話,一時間還有些害臊,又緊張又心虛道,“知……知道。”


  “是非你不可的那種喜歡,你明白嗎?”


  趙羨詞臉色越發紅,於是握住她的手,誠懇道,“雲兒,你的心意,我明白。”


  秦牧雲掃一眼被她握住的手,忍著沒有動,隻說,“那麽,你呢?”她眼眶甚至有些發熱,卻還是倔強地抬起頭,直視著趙羨詞,“你對我,可有同樣的心?”


  趙羨詞就怔住了,半晌,才說,“我……我對你,也……”


  “也”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


  秦牧雲不由心寒地輕嗤一聲,“若非如此,趙羨詞,你為什麽要和我成親?為了你的生意,為了我的名聲,還是為了遮掩你的身份?又或者,三者兼而有之,一舉多得,這筆生意劃算的不得了,所以皆大歡喜,是麽?”


  “不是的!”趙羨詞聽得發急,有點語無倫次,“雲兒,我——我對你的心意——我、我想和你一起生活,我心甘情願,不是為了別的,我——”


  她越急反而越說不清,但秦牧雲盯著她的眼睛,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那麽,為什麽要寫下和離書?”秦牧雲滿目疲憊,聲音都有些喑啞,於是痛苦地閉上眼睛,“你本可以拒絕的。”


  仿佛晴天霹靂一般,趙羨詞愣在原地。


  “你是為了我好,想著一旦有事,我可以脫身?還是覺得,我隻可與你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秦牧雲抽出自己的手,“趙羨詞,除了隻知道對我好之外,你什麽時候,能真正在意一下我的心意。喜歡一個人,隻是自以為是地對她好就可以了嗎?還是你覺得,我心裏有你,所以就該當由你這般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在你心裏,我永遠都是隨時可以拋下的那個,不是嗎?”


  “既然如此,不如不要開始。是我強求了。”


  直到秦牧雲消失在視線裏,趙羨詞都還怔在原地,腦海裏始終回蕩著秦牧雲的那些話。


  喜歡一個人,隻顧對她好,原來竟是不夠的。


  真正在意一個人,就不能隻是在意自己對人家的心意,也要把別人對自己的心放在心上。


  那她對秦牧雲呢?

  趙羨詞臉色煞白,暗自握緊雙拳,心中五味雜陳。


  她沒敢想過要和秦牧雲終老,這種事對趙羨詞來說,實在太過奢侈。


  但秦牧雲真的很了解她,和離書意味著什麽,趙羨詞很清楚。


  為什麽寫下那份和離書,就算嘴上不肯承認,心裏卻清楚明白秦牧雲說的一字不差。


  不管是因為她不舍得讓秦牧雲吃苦也罷,還是因為不願意讓秦牧雲受連累也好,總歸是萬一遇到不幸時,她會想把秦牧雲推開,不願意讓秦牧雲和她一起承擔。


  趙羨詞無力辯解。她還沒有把秦牧雲規劃進自己的生活,在她對未來的期盼裏,隻有風和日麗時才有秦牧雲的影子,而那些可能遇到的不幸和苦難裏,隻有她自己。


  趙小姐習慣了獨自承擔,還不太會把這份壓力讓別人同自己一起分擔。


  這一刻,她甚至想縮回自己的殼裏,假裝秦牧雲不曾來過,或許就能一如往常的不會感到恐慌無措。


  但……趙康要成為秦禦史贅婿這件事,已經在南省瘋傳開來。以至於,就連晚晴和雷守青都開始默默為趙羨詞收拾東西。


  這門親事,因為秦知寒的首肯,就這麽定了下來。她們二人,誰也沒能去將實情告訴秦大人。


  秦牧雲雖然因為趙羨詞的作為再次寒心,但也不願因此為難她。


  這門婚事,稀裏糊塗應下就應下吧,不然此刻悔婚,就等於告訴那些看不慣趙羨詞的人,趙康不僅沒攀上高枝兒,還得罪了秦禦史,如此一來,趙羨詞的生意能不能做成且不說,小命能不能保住恐怕都要另說。因此,秦牧雲並沒有在這種情形下找秦大人悔婚。


  至於趙羨詞,屢次想找秦牧雲賠不是,卻屢屢止步。她知道症結不在自己是否道歉,而是那一紙和離書。可是和離書已經交到了秦大人手裏,此刻,她已經沒有決定權了。


  秦牧雲倒也沒有刻意給她冷臉,隻是整個人變得冷淡疏離許多,在外人麵前還是維持著該有的禮儀。


  趙羨詞騎虎難下,一方麵想往回縮,一方麵又不願意讓秦牧雲因此寒心。舍又舍不下,進又近不得。


  這麽一蹉跎,眼見著到了二月下旬,秦知寒已經準備好次日返程,迫不及待想回去見夫人。


  而福隆樓正式開業後,入駐的商家因為趕上年關,位置又好,價格也公道,生意倒是比往年好上許多,甚至不大用趙羨詞操心。但趙羨詞還是將當年在百寶樓搞得那些活動做出冊子,交給了何福,拜托他在自己離開這段時日,好好照看福隆樓。


  因趙康乃趙自省私生子一事,在開張當日就傳了開來,這些日子更是南省人盡皆知,何福為此待趙羨詞頗親厚,凡事沒有不盡心的。


  趙麒年和母親季馥蘭自然也有所耳聞。


  但與這個消息同時傳開的,還有趙康即將迎娶秦禦史之女的事。


  “趙康”此名,趙麒年不熟悉,但楊士顯提起“趙賢”,趙麒年就嚇了一跳。


  別人不知道所謂的“趙賢”是誰,趙麒年還能不知道?


  那可是他那個向來懂事守規矩的親妹妹!


  趙麒年不是沒見過趙康,明明就是一個黑瘦的小子,怎麽看也不像自己的妹妹!但倘若趙康又名趙賢,而且確實曾在兩年前來過南省的話,顯然這個人隻能是自己的妹妹。


  可是——可是,趙羨詞不是入宮當了伴讀女官嗎?

  趙麒年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他不認為自己妹妹能有這麽大的能耐。


  看趙康的做派,除了有點娘娘腔以外,哪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誰家女兒能做這等傷風敗俗之事!更何況,還得到了秦禦史首肯,要娶禦史之女!

  這個人,一定不可能是趙羨詞。趙麒年心想,但一定和妹妹有關係。


  隻是,他實在不明白,趙康為什麽要敗壞自己父親的名聲,聲稱趙自省的私生子?這對趙康有什麽好處?難不成是想來爭奪家產嗎?

  想到這一點時,趙麒年就有點慌。自己還把南潤糧莊賣給了他,又把兩家典當鋪和一家成衣鋪搬進了福隆樓,這個趙康會不會坑自己?

  趙麒年拿不定主意,可是契約又與趙康簽好了。原本他是可以毀約的,但現在趙康攀上了秦家,趙麒年也不敢輕易反悔,於是去問母親所謂私生子的事。


  誰料季馥蘭態度極冷淡,像講一個陌生人一樣對兒子說,“你父親本就是個風流的,在外麵留種有什麽稀罕的,今兒冒出一個趙康,說不定以後還會冒出更多趙康,你且安心,隻要我還在,就不會讓這些賤種入趙家祠堂,他們就別想拿走咱們家一根毫毛。”


  按規矩說是這樣,非本族族譜之人,是不被承認的,不管身份如何,總歸名不正言不順,沒有繼承家產的資格。除非趙家沒人了,隻剩下趙康一個獨苗。


  在季馥蘭看來,她的兒子趙麒年身康體健,又蒙朝廷庇佑,掛職戶部,雖說閑散,但也是官家上族,和普通平民商人有著天生的高下之別。她父親又是當今帝師季青林,雖說趙家遠離京中,但也是真真的權貴之家,若非趙自省身份低微,她季馥蘭何愁不能像姐姐一樣,做像周府那等貴門豪族之家的當家主母。


  季馥蘭以為,趙家之所以能夠在南省有如此勢力,還不是因為趙自省攀了高枝,娶了自己,才與京中權貴有姻親,站穩腳跟!隻要季家不倒,周家不倒,她季馥蘭還活著,趙麒年就依舊能在南省橫著走。想她季馥蘭怎麽也是大家閨秀出身,若非父親執意將自己許配給毫無根基的趙自省,何至於落魄成如今這幅模樣?


  至於什麽私生子,不過是坐實了季馥蘭對丈夫的猜測而已,她並不以為意。


  隻是季馥蘭也聽說了那趙康攀上秦家的事,背著趙麒年時就和婆子冷笑,說和當年的趙自省一個德行!

  趙夫人以為,當年趙自省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得到季青林青眼,才能從此拔地飛升平步青雲,從一介布衣一躍成為南省首富。如今這趙康,就攀上根深葉茂的秦家,日後隻怕也不可限量。


  因此,季馥蘭勸兒子,“你不要與他為難。既然與你有點血親,倒不妨你私下認了他這個兄弟,但不要到明麵上說,日後他飛黃騰達也或許能帶帶你,但若出了紕漏,你斷不要說與他相熟。”


  趙麒年聽得很煩,母親一向如此教他,從小教到大,難道自己都這麽大了,這些小事還不懂?就胡亂敷衍著罷了。但趙麒年自有一番理會,仍是對趙康放心不下,就想著親自去見見他。


  誰知道趙府門口有秦知寒的護衛肅立在側,因有著上次被秦牧雲的護衛胖揍一事,趙麒年沒敢上前,連拜帖都沒敢遞。時間一久,他就有點不耐煩,覺得自己沒必要巴巴去找這個趙康。左右福隆樓就在南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什麽時候在福隆樓逮到他再說。


  可趙羨詞因為秦牧雲的事,沒有心思親自去店裏跑,就將何福請到府上,詳談一番囑托罷,準備收拾東西去揚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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