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較力
見楊靖炤的舅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嚴肅。
舅舅姓秦,霍薑這才知道楊夫人也姓秦。秦家在一處僻靜優雅的別墅區裏,單獨占了一處院落。院子有點荒,看起來不像有人經常打理的樣子,楊靖炤解釋說母親去世後,外祖一家便常住蘇州,很少到b市來。
楊夫人死後,秦家和楊家的關係一直不好。按理說,秦老先生應該更疼惜楊靖炤這個外孫才是,可大概是楊夫人走路子的太極端,讓老先生一見楊靖炤就想起女兒的死來。因此楊靖炤和外祖家業漸漸疏遠了,他又不是會撒嬌的孩子,小小年紀被送到國外修養,便徹底斷絕了往來。
秦舅舅這次叫楊靖炤來,也隻是想問問他東五環一塊地的情況。霍薑聽秦舅舅提起,才知道楊靖炤要搞地產。
那塊地後期的價值,霍薑心裏有數,此處又不禁誇讚起楊靖炤的眼光來,替他在舅舅麵前說了幾句好話,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整個東區的日後規劃。然而他不知道,實際上楊靖炤想競標那塊地,不過是借了他的光,想一直在他附近置辦產業罷了。
秦舅舅笑道,“靖炤這位朋友年紀輕輕,也懂地產?”
楊靖炤掩飾著話裏的驕傲,拍著霍薑的肩膀,“他就是個雜學家。什麽都愛琢磨一些。最近還在研究蓋房子。”
秦舅舅對霍薑有了興趣,“哦?蓋房子我擅長,我們可以交流一下。”
秦家做的是建築,剛好和楊靖炤搭得上。霍薑想幫楊靖炤獲得舅舅的支持,便將“霍家莊”的事說了,還邀請他有時間去看看那塊地。
秦舅舅也想借著這個機會修複和外甥的聯係,索性將霍家莊的事應承下來,要給霍薑出出主意。
楊靖炤看著這副場景,心中一動,早已僵死的那部分血肉漸漸蘇暖過來,感覺自己隻有在舅舅麵前,才像是被母親養大的孩子,也有母係親屬。霍薑發揮著善於討好長輩的優勢,幫他左右逢源,楊靖炤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末了,秦舅舅話鋒一轉,問到了傍山園。霍薑知道這不是自己能參與的話題,便借口去洗手間,回避了。秦舅舅很欣賞他小小年紀就進退有度,叫家裏的阿姨切水果給他吃。
霍薑一走,秦舅舅就變了臉色。
“我前陣子怎麽聽見有人說,你父親要再娶?”秦舅舅壓著脾氣,冷眼看著楊靖炤的表態。
楊靖炤不說話,眼睛盯著地毯。
秦舅舅輕輕“哼”了一聲,“你也不小了。我這次回來,你外公明麵上不知道,但心裏應該是有數的。你到底是你母親養大的,我們秦家人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人壓下一頭。立業的事,比如這塊地,我會幫你。但唯一一個要求你要記著,你父親再婚,可以娶全天下的女人。唯獨傍山園裏姓殷的那位,不行。”
秦家人的血性,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且軟刀子拉人,不肯給一個痛快。
楊夫人死於抑鬱症,自殺,明麵上秦家人一點異議都沒提,也沒和楊家徹底決裂,可私下裏殷夫人所有的路子都被堵死了。
演藝事業盡毀,兒子是私生見不得光,整日幽居傍山園連湖畔佳苑的門檻都摸不到。她唯一的仰仗和希望就隻剩下楊千帆,隻要嫁了楊千帆就可以從此翻身,恢複成那個可以恣意掌控人生的女子。
然而秦家人不讓她得逞,秦家人從不和楊靖炤聯係,楊靖炤越孤苦無依,楊千帆就越忍不下心。殷夫人嫁不成楊千帆,有萬般的心機都隻是算計,身上打著“小三”的烙印,慢慢熬成“老三”,到死都忍著莫大的恥辱,到死都無法與楊夫人相提並論。
最想要的東西,是唯一能要的東西,然而卻謀求不到。這是秦家人對殷夫人最狠的懲罰。他們要讓她陪著一個曾經一心渴慕的男人,然後慢慢發現他的鐵石心腸,卻再也無法回頭,隻能繼續錯下去,好比一隻被困住的螞蚱,再掙紮也翻不出小小的竹籠。
這個道理,秦家人懂,殷夫人懂,楊千帆懂,楊靖炤也懂。
這是一場拉鋸戰,誰先跳出來,誰輸。
許久,楊靖炤開口,輕聲應道,“好。”
秦舅舅欣慰一笑,“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沒白疼你一場。有些事她沒想開,但我希望你能想開。這個霍薑人不錯,你眼光很好。”
楊靖炤一愣,抬頭看著舅舅。
秦舅舅目光如炬,“他身上有你缺少的東西。你們在一起我很放心。”
楊靖炤內心五味雜陳,想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不要走上你母親的老路。”秦舅舅囑咐道。
楊靖炤和霍薑走時,秦舅舅送了霍薑一件禮物,是一塊半新不舊的手表,說是見麵禮。
霍薑道謝收下,和楊靖炤上了車,開出別墅區之後就問楊靖炤是怎麽一回事。
“他看出來了。”楊靖炤說道。
“啊?”霍薑有點慌亂,“然後呢?”
楊靖炤如實相告,“就是很支持。覺得隻要我別像我母親一樣,就怎樣都行。隻要是自己喜歡的,男人也可以。”
霍薑有點懵……家長的第一關,他這算是過了?他們還沒有在長輩麵前出櫃的想法呢,怎麽就被看出來了呢!
再想到自己還邀請秦舅舅去“霍家莊”轉轉,真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對待這位長輩了。
楊靖炤見他一臉憂慮,握住霍薑的手安慰道,“很感謝你,陪我串親戚。這是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新年。所以別想那麽多了,還有我。”
霍薑暗道我想這麽多還不是為了讓你別想那麽多!七巧琉璃心可金貴了呢,他得保護好,不讓任何人傷害到。
霍薑抬頭,去吻楊靖炤下巴上的胡茬。
傍山園。
楊千帆的這個新年過得稀鬆平常。年前一段時間殷夫人做了個體檢,查出動脈硬化和通風,夜裏頭痛,淩晨手疼。
楊千帆才意識到,這個陪伴自己半輩子的女人也老了。
自己被她保養得當的容貌騙住了,一晃經年才想起她也四十多歲了。
連小兒子都十歲了……想起那日他在自己麵前哭,說同學取笑他名字不好聽的事,楊千帆心裏也不太好受。一個當老子的,在兒子麵前過得跟孫子似的,什麽都要看他的臉色,稍微做的過分一些就牽扯出內心的愧疚和傷痛……
這都是老楊不願意承認的事。
可不願意承認,不代表他心裏不明白,越是這樣他就越急切地想要尋找一個突破口,重新建立一個正常的父子關係。
要知道無論如何,家業是要交到楊靖炤手上的。
他連家業都給了,就不能忘掉過去的事嗎……
楊千帆心裏正思索著,又聽殷夫人說楊靖炤好像去見了舅舅。瞬間,楊千帆心裏的無明業火又被點起。
“年初二走舅舅,他年初一就等不及了?老秦家什麽時候管過他,怎麽這會子一聽說我要給靖燧改姓就按耐不住了!”
殷靖燧是小兒子的名字,雖然不是姓楊,名字卻從了家譜上的“靖”字。
說完這句話,楊千帆就有點後悔,他雖然有讓小兒子認祖歸宗的心,卻不該在殷夫人麵前提這個事兒。
殷夫人卻恍若味覺,一邊勸他別生氣,一邊讓殷靖燧到他身前父慈子孝。
殷靖燧隨了母親,生的白淨俊俏,脾氣秉性也很好,不得不說殷夫人在家教這一點確實無可挑剔。
楊千帆總想著到傍山園,也有喜歡殷靖燧的緣故。隻是此時看見小兒子,就忍不住埋怨大兒子不能時常陪在身邊。人到了老年很容易不去想自己的過失,隻挑兒女的毛病,老楊也是如此。
心中思索幾番,楊千帆斬釘截鐵道,“等過陣子去改戶口。孩子以後越大越不好改。”
殷夫人對這件事興致不高,“都聽你的。”
轉天,楊千帆回到湖畔佳苑,意外發現楊靖炤也在家。父子倆坐在餐桌上對著吃飯,互不言語。
楊靖炤是因為話少,楊千帆則是因為不知如何開口。
殷靖燧改姓的事兒,也該和楊靖炤打個招呼。俗話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他還是希望他們兄弟倆能處好的。
隻是沒等他開口,楊靖炤卻問他是不是要再娶。
楊千帆一口紅燒肉噎在嗓子裏,半天沒吞下去。
“前幾天去公司,聽到一些傳言……”
楊千帆皺眉,楊靖炤從來不在自己麵前說謊,他說聽見了,那一定就是聽見了。問題是自己根本沒要再娶,那些人從哪兒傳出了這些閑話?
楊千帆想說的話再也無法出口,連帶著想要給殷靖燧改姓的心思都淡了。有些事,他要弄清楚一點了。
第二天,楊千帆叫了劉柏循過來詢問這件事。
劉柏循經過《霍薑食肆》改投立火傳媒那件事就已經看出了楊千帆的心到底偏向哪一邊。想想自己來時楊靖炤提前“相托”的事,不禁背後冒起冷汗。
“……又一次,靖燧那孩子來公司要明星簽名,幾個不懂事的小年輕招待的他。可能他們聊了一些事吧……”將傍山園賣了個徹底。
楊千帆對這番話,信三分疑七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允許這三分成真,心裏就有了決定。待劉柏循走後,楊千帆給傍山園那邊打了個電話,說這幾天不過去了。
殷夫人在電話裏絲毫沒有察覺異樣,囑咐他晚上多蓋被子,別犯了老寒腿,最近天氣涼,自己就總是痛風疼醒……
掛了電話,殷夫人橫眉豎目,一雙明眸半冷半怒,讓身邊的人去打聽一下,這兩天楊千帆都見了哪些人。
楊靖炤回到東三環,將霍薑叫到房裏,拿出一隻禮盒遞給了他。
霍薑狐疑,“這是什麽?”
“別人的禮物你都送了,也沒給自己準備什麽,這是我給你的新年禮。拆開看看。”
霍薑驚喜地拆禮盒,拆到最後變成了驚嚇——
裏麵是一枚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