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陰差陽錯
溫淮走到羽安的桌前,蹲下身,靜靜的看著她。羽安感覺到眼前的陰影,抬起頭來,茫然的和他對視。
“羽安,也許你將來不會原諒我,也許我將來會後悔…”溫淮低低道。
羽安眼神更加茫然,似乎根本沒有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但至少這一刻我是想這樣做的,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你確定了心意就不會改,可我總還要再努力一把。”溫淮拿起桌上的酒杯,倒上酒液,隨著酒液傾倒,有什麽淡金色的東西也被倒出,微微一晃便又融入酒水消失不見。溫淮看著那東西隱沒,將杯子遞到羽安麵前,輕聲道:“喝下它。”
羽安一聞到那味道便將頭遠遠的撇開去,咕噥道:“頭疼,不喝。”
溫淮眉頭一皺,堅持把酒杯往前遞:“隻這一杯而已,沒事的。”
羽安搖頭: “可是真的頭疼。”
溫淮沉下臉來,“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可你卻當著我的麵說了喜歡別人的話。如果你找到良人,我也可以退出,可你連這最後的一杯酒都不肯喝,又叫我情何以堪?”
酒杯是上好的琉璃做成,透明裏帶著一點微微的赤色。酒液本來是清冽如水的,但和那赤色一襯,便像染了血,無端的妖異而危險。簷上的風燈在夜風裏來來回回的顫,映進溫淮眼睛裏的光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直直的看著羽安,那明滅的光就像此刻的氣氛,沉暗而又詭譎。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來,吹起羽安的長發和衣裙,琴聲不知何時停了,隻剩下簷上銅鈴在夜風吹拂下微微的響。
叮鈴,叮鈴…
羽安忽然便從爛醉裏抽出了三分神誌,她愣愣的看著溫淮,心中模模糊糊升起了一絲警覺和懼意。
溫淮看她半晌,忽然放下酒壺,騰出的一隻手搭上羽安的脖子,低低道:“羽安,你是否懷疑我……”。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微涼的風裏忽然升起一道鋒銳的青色靈力,宛如無形的尖刀倏然下劈,刀尖正衝著溫淮伸出的手臂!
修靈師的危機本能讓溫淮立刻抽手後退,可這危機來的突兀,他的動作也突兀,手抽到半截時,酒杯在慣性中脫手滑落。
啪——
那小小的杯子落在另一隻修長的手上,風承琰將杯子拿起,不由分手往嘴裏一倒。
他喝了下去!
溫淮楞在當場,極度的震驚讓他腦子空白了一瞬。這個結果如此的諷刺,他回過神來時隻覺得滔天的怒火直衝頂門。
“你!”他吼道:“你怎麽能喝?!”
“我如何不能喝?酒裏有毒?”風承琰半眯起眼睛:“畢竟是你承認失敗並且送上祝福的酒,不能不喝,但羽安又頭疼,我替她喝不是一樣的嗎?”
怎麽能一樣?那是帶著靈蟲的酒!沒有靈蟲相合的靈血進入人體並不會有任何的副作用,但是沒有靈血的靈蟲進入人體,連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忽然間,一股深深的荒謬與無力感襲上心頭,溫淮忽然想仰天大笑,笑命運的諷刺和荒誕,笑他的天真和悲哀。
那古老詩歌的最後兩句忽然響了起來,也不知道從哪裏想起,隻是幽幽的,像是命運的唱誦:
歎人心若水兮,斯逝不返。
怨天命誤我兮,此恨罔極!
中原的寂寂深秋,是北境的大雪封山。
連日的大雪為風家的宅邸點上了銀裝,夜深雪冷,大宅各處都是安歇後的寂靜,離主院不遠的晚鬆院卻燈火通明,絲竹笑語仍舊不絕。
寬闊的主廳裏樂師連席而坐,數十種樂器齊奏,奏出的樂音卻是旖旎迷離的,像是嬌客低語,紅帳裏細雨嘈嘈,無端的讓人耳熱。廳中賣力舞動的舞姬也是個個豐腴美豔,水蛇般的腰肢款款扭動,一來一去皆是毫不掩飾的勾引與誘惑。
然而這等風流陣勢,向著的,卻隻是上首的那一個人。
那人懶懶的歪坐在堂上,一手支頭,一手把玩著精致的琉璃酒盞,以一個慵懶又無聊的姿勢看著那些賣力取悅他的女人。
正當這無聊終於攀升至頂峰,變成不耐和陰鷙時,舞姬飄揚的彩袖裏忽然鑽出一個黑衣的男子,男子穿過大廳,在階前抱拳一跪,低聲道:
“啟稟公子,已經查明與少主糾纏的那女子的身份,就是名動大陸的少年天才,天鼎學宮第一美人,羽安。”
“哦?”座上之人坐正了身子,似乎終於有了點興趣。
黑衣屬下續道:“關於少主修為的傳言也已經查實。少主確實有天境修為,據查,當日天鼎城城郊一戰,少主一招便製服一個天境五品的木屬性大修靈師。實力,實力堪稱恐怖。”
嗒!座上人以食指敲擊桌麵的動作一頓,頓在一個稍重的音節上。黑衣屬下默默低下頭去,一點微重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收了回來。
座上人站起身來,他站起來,那魁梧的身形便彎彎全全的呈現在廳中眾人的眼裏。寬厚的肩膀,粗壯的腰,巨杵般的長腿,幾乎要撐破衣服的噴薄的肌肉。
成年之後的風承玦,和風承琰已經沒有什麽相似之處,他長得比一般的北地男子還要健壯高大,古銅色的臉頰上眉目深邃而硬朗,那掩在烏黑長眉下的一雙眼睛,粗看隻覺得黑沉,似乎比少年時沉靜威嚴了許多,但是細看,仍能找出那份令人腳底發寒的暴虐與陰鷙來。
那些個嬌滴滴的舞姬們看到這樣的,毫不掩飾的放出氣勢的男人,都有些膽寒。其中一個緊張之下踏錯了舞步,踩到前麵那人拂下的水袖,水袖主人下意識大力一抽,那姑娘一個立足不穩,砰一下摔在了地上。
堂上頓起驚呼,舞姬們趕忙趴在地上告罪,樂師也停止了演奏,人人都惶恐而不安的瞄著年輕男子的臉色。
風承玦皺了皺眉,那一絲不耐煩又出現在眼睛裏,他不耐的揮揮手:“拖下去,砍了。”
舞姬們花容失色,那個犯了錯的更是煞白了臉,呆在那裏連求情都忘了。不過求情也並沒有什麽用,在貴族宴席上犯了錯的歌舞侍者是不能求情的,因為那樣隻會讓主人更加厭惡,遭到的處罰也會更加嚴重。
護衛們將一眾舞姬拖下去,樂師也退了幹淨,風承玦撣撣衣袖,淡淡道:“當日一戰確實是風承琰衝冠一怒為紅顏?”
黑衣屬下還沉浸在方才那一幕裏,愣楞道:“是,是啊。”
風承玦斜了他一眼,他趕忙收攝心神,抱拳肅聲道:“回稟公子,當日的情形已經查明,是林氏的小姐因妒生恨,雇用殺手暗害羽姓女子,但殺手似是被美色所惑,將人截到了天鼎城外的山村裏。少主前去營救,正是與實力強勁的殺手一戰,才展現出了天境的實力。”
風承玦興味的一笑:“因妒生恨?什麽樣的女人能讓林月璃因妒生恨?”
屬下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問他,猶豫半晌,試探道:“這,這個,想來是個美人吧。”
“美人?嗬,我倒是見過一個真正的美人。”風承玦仰頭,似是在回憶:“那是很多年前了,在沐家的後宅裏,我見過一個小丫頭,很小的一個丫頭,那眉目卻如畫上去的一樣精致美麗。可惜啊…”他惋惜的搖搖頭:“她死了,如果不死,也會是風承琰的妻子。”
風承玦的語氣忽然變得陰沉起來:“說起來,這些女子似乎都和風承琰有瓜葛,沐梵梓是,林月璃是,連這個平民女子羽安,也是。好像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是他的,少主之位是他的,雙屬性的絕頂天賦是他的,最美最好的女人,也是他的。我真是不明白,他母親不過是個卑賤的平民,他的血統如此低賤,他憑什麽就能得到這些呢?”
屬下深深的低下頭去,別說接話了,他連喘氣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呼吸重了就會把這尊煞神的怨氣引到自己身上。
不過好在煞神今日的怨氣似乎已經在舞姬身上發泄過了,並沒有發難。風承玦隻是靜默了一會兒,擺手叫他退下。
黑衣屬下如獲大赦,匆忙退出了殿外。風承玦又傳了另一個人,這回是個青衫的中年男人,這人的神態完全不像先前的屬下那樣小心緊張,行禮時的神情都是不卑不亢的:
“客卿潯益,見過承玦公子。”
“可布置好了?”風承玦漫不經心的問。
潯益躬身:“回稟公子,我們的人三天前就已經進入天鼎城,現在應該已經做好了準備。”
風承玦緩緩道:“我已經給了他們便宜行事之權,一旦風承琰出學宮,立刻動手。我隻希望他不要一直龜縮在山上,要出來,讓我看看他的真本事!”
潯益臉上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他猶豫道:“公子,行刺少主這樣的大事,我們還是該和家主商量的。少主修為已達到天境的事陸續在家族中傳開了,本家和分支裏都有人說,如此驚世的天才,是上天派來振興我風氏的明主,是家族未來的希望。少主的聲望如此之高,我們貿然刺殺,萬一失敗被抓住把柄,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簍子了!”
他說的如此情真意切,滿腹的擔憂緊張都快溢出來了,但風承琰隻是冷哼一聲,淡淡道:“你們總說要細細籌劃,好像殺一個人是多麽複雜的一件事。其實你們這幫謀士客卿也好,父親也好,都是在打著謹慎的幌子,掩蓋心裏的優柔寡斷和怯懦!你們被上一次的失敗嚇到了,在心裏把風承琰神化,真覺得他是神人降世,堅不可摧。”他慢慢的走回座椅,指尖在椅背上輕輕一敲,便敲裂一塊黃金:
“可我是和他一同長大的,沒人比我更了解他,不管他的修為變得有多高,他的勢力多麽強大,他始終還是那個看到別人一家團聚,就會躲在陰影裏哭鼻子的可憐孩子。須知要殺他,不需要多麽精密的籌謀,隻需要手起刀落…”他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最簡單,最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