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街頭殺機
一連幾日的陰雨天氣讓今日的明媚陽光分外珍貴。然正值盛夏酷暑,午時到未時又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太陽如同一個不斷向外噴吐著熱浪的巨大火爐,那點雨天留下的水汽早已被烤幹,地上的黃土青磚都是滾燙的。人們受不了這酷熱,早早想辦法納涼午睡去了,天鼎城街道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羽安特意挑了這個時候出門,昨夜禾夫人的遺體火葬,今日她便該離府回學宮了。因為回學宮前還要給路曉源帶金福記的包子,她聽禾府的丫鬟說,這家包子生意火爆,便特意選了這最為酷熱的時候來買,瞅準了這個點兒排隊的人最少。
果然,她到的時候櫃台前就排著寥寥幾人,天氣悶熱,這一片兒全都暴露在烈陽下,人們的臉都被曬成了黑紅色。不管男女,全都佝著腰,眯著眼,懨懨的樣子,羽安前邊那個滿頭白發的老婦人尤其如此。
她安靜站在那裏,四周都是燥熱黏膩的,她身上卻有絲絲的涼意冒出。排在她前麵的老婦人慢慢的回過頭來,衝她笑道:“姑娘,天氣這麽熱,你額頭上連一點汗珠都沒有,周身還有股涼爽之氣,真是奇異。”
羽安衝老婦人微點了頭,淡道:“我是個修靈師,這不過是靈力使然。”
那老婦人一驚,上下看了羽安兩眼,歎道:“難怪,姑娘這通身的氣度,可不就是修靈師貴人才能有的?老婆子失敬,失敬。”
她語氣恭敬,佝僂的身體更深的彎下去,一頭稀疏的白發在陽光下微微抖動,顯得虛弱又頹敗。羽安伸手虛扶了老婦人一把,語氣柔和了些:“婆婆折煞我了,人各有所長,本無貴賤之說。”
老人待要再說什麽,羽安身後卻響起一個嬌脆而稚嫩的聲音:“大姐姐真好看,大姐姐要買一束花嗎?”
羽安身後不知何時跑來一個穿著翠綠色小褂的小女孩,高高舉著一個裝滿各色鮮花的大籃子,眼巴巴的瞅著她。羽安一眼看到色彩斑斕的籃子裏最為紮眼的兩支白月季,眉頭一皺,心裏隱約升起一點怪異的感覺。
但這個時節正是月季盛放的時節,賣花的人采了月季來賣是在正常不過的,她不能因為那討厭的男人連好好的月季花都討厭了。
小女孩見她半天不說話,有點怯怯地收回手。而此時,櫃台前那兩個磨蹭了半天的男人忽然呼和了起來,其中一個穿白色長袍的憤然怒喝:“明明是在下排在前麵,這包子應該是在下的,你怎麽能強搶呢?”
穿暗青色短打的魁梧漢子粗聲道:“老子的閨女今兒戌時就要出城回婆家了,老子急著給她帶回去,你等下一籠不行?”
白袍男人急了,伸手就去搶漢子手裏的紙包:“等下一籠蒸熟還要兩刻,在下的老母親也在家中等待,你,你這莽夫,還給在下!”
羽安沒想到這家的包子這麽搶手,她看著那白袍男人的動作,已經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果然,白袍的瘦弱男人那一撲根本沒能近青衣漢子的身,他的手尚自伸在半空,衣領已經被青衣漢子一把抓起,漢子臂上肌肉劄結,提起男人像提小雞一樣,半空一晃一掄,呼的一下,白衣男人被甩飛出了櫃台。
在青衣漢子出手的時候羽安就一邊一個抓住老婦人和小女孩,腳尖一點飛身後退,極精準的,那男人就砸在他們剛剛錯開的位置。然而老婦人出乎意料的沉,又許是因為忽然被人抓起嚇了一跳,她落地時掙紮著往左一歪,羽安一個沒抓緊,老婦人就那麽磕在了台階上。
這一下的變故說起來長,其實隻是片刻,白衣男人慘叫方歇老婦人顫顫的呻吟便響了起來。羽安蹲身去扶,發現老人摔這一下摔到了右腳踝,片刻功夫那黑裏發紅的皮膚上便腫起了高高的一塊兒。
白衣男人摔得實在不輕,那店主慌忙的從櫃台後跑出來,一看白衣男人身下的一攤血便嚇壞了,回頭想招呼始作俑者,卻見那青衣漢子扔了一錠銀子下來,然後迅速的從台階側麵跳下去。暗青色的衣角在拐角處一閃便沒了影子,其消失速度之快,連羽安也沒反應過來。
店主欲哭無淚的對羽安道:“好姑娘,我這小店的名聲經不起折騰,這事兒咱們也別驚動執法軍了,我找人把這位公子送去醫館,你扶著那老婆子一起去吧。”
羽安半晌沒說話,她看了看混亂的現場,覺得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當真是,有點詭異。
她正想著,旁邊的老婦人緩過勁兒來,擺著手道:“不用去醫館,不用去醫館,老婆子家裏有專門治跌打損傷的藥酒,塗兩天就好了。”她又看向羽安,帶著點請求道:“姑娘,能不能勞煩你送老婆子回去,老婆子家在城東,有些遠。”
店主一拍手道:“就這麽辦,姑娘你一看就是個善心的好人,做好事能積德得福報的,你就將她送回去吧。”他說著招呼店裏的夥計去抬白衣男人,很快便將男人背上,往醫館的方向去了。
這下子,店主關了店門,包子也沒了。
羽安看著還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的老婦人,再看看空蕩蕩的街道,歎了口氣,將老人扶起背在了背上。
她正要邁步,被忽略多時的小女孩拽住她的裙角,脆聲道:“姐姐剛才救了我,我送姐姐一朵花吧。”她將兩支白月季中的一支遞到羽安麵前,笑的很是燦爛。
羽安雖然覺得自己不能因為那個討厭的男人連帶討厭了月季花,但看見那雪白的花朵還是有些反感,並沒有去接。小女孩笑容一垮,有些委屈。老婦人及時打圓場道:“真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大姐姐她騰不出手來,婆婆替她拿著吧。”說著就接過了花。羽安注意到她微微掀起的袖口裏,枯瘦的手腕上有一個不起眼的木鐲。
小女孩臉上陰轉晴,高興的道了聲謝便跑遠了。
羽安背著略有些沉的老婦人,邊走邊想,“好人”這詞果然是很有重量的,因為被貼上了好人的條子,她一個圍觀者,就得在這整件事情裏“被”承擔這許多責任。
她暗暗運轉了靈力,覺得一切正常,隨時能暴起打架,便定下心來,認真行路。
陽光越來越強烈,地麵被烤的滾燙,四周的空氣是濃又熱的,像是散發著汗味的濃湯。街道兩旁的房屋、店鋪、樹木都像是快熟了,冒著透明的煙氣。
羽安走在空蕩蕩的城裏,根據老婦人的指示穿街過巷,四周的建築越來越破敗,巷子越來越窄,除了尖銳的蟬鳴,四周再沒有其它聲音。走到一個小小的十字形路口時,羽安忽然停住腳步,背上的老婦人奇怪的問:“姑娘,怎麽了?”
“婆婆的家是在這一帶嗎?”羽安問。
老婦人微笑著點頭:“前麵路口左轉就到了,老婆子家裏窮,這一帶多是破落人家,有些髒亂,姑娘莫要嫌棄。”
“窮?”羽安又問:“既然窮為何還去買金福記的包子?那可不便宜。”
老婦人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歎了口氣:“還不是我那小孫兒,非鬧著……”
她話音未落,羽安便將勾著婦人雙腿的手一撒,抓住婦人摟住她脖子的一隻胳膊,猛的一甩。
這一甩的力道能把一個壯漢甩飛出去,但老婦人竟然沒動,她像是黏在了羽安背上,手腕一翻,指間的白月季直插羽安胸口。與此同時羽安嘴裏吐出一物,那是一小塊冰刺,在白月季莖尖觸及羽安胸前衣襟的瞬間,直戳過花莖,嚓的一聲微響,翠綠的莖從中折斷,冰花從斷口處生出,刹那間蔓延至婦人手心。
老婦人的眼眸倏然睜大,顯然沒想到羽安的反應如此之快,她立刻丟掉月季,伸手在羽安背上一拍,整個人呼的飛起,落地直退了十多步才站定。她的右手微微顫抖,大熱的天,那雪白的冰晶卻無視陽光,頑強的蔓延而上,很快將整隻手都凍成了青白色。
她抬頭看定羽安,勾唇一笑,語聲再不是老人的沙啞,而是低柔嫵媚:“不愧是天鼎學宮的天才弟子,這應變能力真是讓姐姐我歎為觀止。”她說著,伸手去扯自己臉側的皮肉。
羽安眼睜睜看著她從耳下鬆弛的皮肉裏扣出一個縫,然後將全身連皮肉帶衣服,整個扯下了一大層。
這個場景讓羽安想到了蟒蛇蛻皮,或者剝雞蛋,剝橘子,那層屬於老人的褐黃色橘皮被剝開後,裏麵的黑發女人新鮮、美豔,像是一尾剛從水中撈出的豐腴錦鯉。
女人從丟在地上的皮肉裏撿起木鐲戴在手上,她轉了轉手腕,寒氣已經隨著那層皮的脫落而脫落,她手上皮膚沒有一點凍傷痕跡。女人笑問:“我自認偽裝的沒有破綻,你是怎麽識破的?”
羽安握住手上的長弓,冷聲道:“白月季、包子鋪眾人的言行都讓我懷疑,本來隻是懷疑,我自信即便有狀況也能應對,所以跟你來了這裏。但你自己的靈力雖然隱藏的極好,你那空間靈器卻有一絲靈力溢散,讓我察覺了。”她說著,已經察覺自己體內的靈力運轉有些遲滯。
白月季的香氣是有毒的,小女孩給的有毒,昨日見到的那輕佻男人拿出的,也有毒。這是個精心策劃的局,她醒悟的有點晚了。
女人臉上顯出一絲訝然,她轉著手上的木鐲,笑道:“好靈敏的靈識,若是隻我一個人,說不定就栽在你手上了。”
她話音未落羽安便倏然轉身,手中長弓一抬,可隻抬了一半,她的肩膀就被一股大力猛的砸中,骨骼脆響,劇痛讓她額上瞬間冒出一串冷汗。不知何時出現的魁梧男人麵無表情的看著她,一身暗青色的短打,正是在包子鋪前和白衣男人起衝突的漢子。
臻境三品的體屬性修靈師,加上那女人臻境一品木屬性,羽安運轉著越來越遲滯的靈力,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這些人是誰、為什麽要殺她她不知道,為今之計隻有弄出大動靜,吸引執法軍的注意。
羽安咬牙,未受傷的手臂抬起,喝道:“亡……”
嗤-
一聲細微的,利器入肉的聲音響在身後,黑發女人手上又多了一支白月季,她攜狂風之勢撲來,那長長的帶刺的花莖,齊根沒入了羽安後心。
招式被打斷,痛楚天旋地轉的襲來,但不是被利器刺傷的感覺,那花入肉後便消融成一道綠色的煙塵,融入羽安的身體裏。羽安感覺到全身劇痛,仿佛每一個毛孔都被尖針紮過,而後身上流轉的靈力忽然一滯,一滯,便停止了,她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靈海。
天上驀然下起了一陣白色的花瓣雨,濃鬱熟悉的香氣充斥鼻端。羽安抬頭去看,看到花雨中走來身形修長麵容陰柔的男子,他在羽安麵前站定,一把扯下她的麵紗,又挑起她的下巴,邪邪一笑:
“看吧美人,不過一日之隔,我們就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