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無理取鬧
停靈第三日,來禾府吊唁的百姓越來越少了,羽安進主院的時候,靈堂裏隻陸陸續續走出幾個婦人。
按照中原的習俗,亡者停靈三日即可下葬,禾夫人臨走前囑咐禾雅將她的屍身火化,因此下葬的步驟就免了,他們已經在一處偏僻院落搭好薪柴,今晚就能火葬。羽安此來隻是為了勸禾雅去休息,她三日不眠不休,把自己折騰的形銷骨立。羽安打算著,如果勸不動,她就將禾雅打暈扛進臥房。
羽安走在通往正廳的青磚路上,她沒有戴麵紗,那群婦人見到她的容貌全都驚了驚,忙不迭的給她讓路,等她走過去後又不立刻離開,圍在一旁竊竊私語。
羽安並沒有理會,她徑自往前走,和靈堂中最後出來的一人擦肩而過。
她的腳步忽然頓住,回身看向那人。那人也頓住,回頭看她,兩個人的目光乍一交匯,兩雙眼睛裏同時露出驚異。
羽安驚異的並非男人俊美的有些陰柔的長相,而是他身上的靈力氣息,他看起來還挺年輕,修為卻連她也感受不到。這說明這男人的修為在臻境三品以上,很有可能是天境。
這兩日來禾府吊唁的多為百姓,或者富豪權貴派來的仆婢管事,一堆普通人裏乍然出現這麽個高階修靈師,羽安下意識覺得奇怪和突兀。
男人眼中的驚異也褪去,看著羽安的眼神意味不明,他微笑道:“姑娘年紀輕輕就有臻境修為,真是天資卓絕。”
羽安淡道:“過獎,不及閣下修為高深。”她眯了眯眼:“不知閣下和這家主人有何淵源,為何前來吊唁。”
她這個問題問的不太禮貌,但男人絲毫不以為意的一笑:“沒有淵源,我遊曆至此,聽說這家的小姐是個厲害又漂亮的靈醫,便想進來看看。嗯…”他摸了摸下巴,唇邊笑意帶了點邪氣:“漂亮是漂亮,隻是太瘦太憔悴了,身上沒有二兩肉,看著紮眼,摸起來,想必也是紮手的。”
羽安眼神一冷,手上冒起了淡白的寒氣。
男人挑眉:“我就開了句玩笑而已,你竟然要動手嗎?動手也可以,但這是靈堂,你動手豈不是讓死者不得安寧?”
羽安冷哼一聲:“馬上離開,這裏不歡迎你。”
男人不僅沒離開還往前湊了兩步,他手腕一轉,一道翠色光芒閃過,那修長指間便出現一朵嬌豔欲滴的白月季。
“我從沒見過你這麽美的女子,這個是在下的一點心意,送給你。”
那白月季雖是素白的顏色,花瓣卻瑩潤飽滿,花蕊鮮豔,葉子和長莖更是綠的發亮,再加上那股濃鬱的香氣,無端便讓人覺得色氣。羽安皺眉後退一步,看向男子的眼神更加不善。
男人的手伸在半空,有些尷尬。他看了羽安半晌,忽然一揚手,那白月季被他拋向空中,白光乍泄,月季消失的同時忽有雪白的花瓣紛揚落下,那輕柔的白色精靈在羽安身周旋轉飛舞,像一場盛夏大雪,雪花飛旋,雪花裏的人兒雪膚花貌,畫麵一時間美的炫目醉人。
然而羽安連眼皮都不曾動一下,渾身寒氣一綻,飄舞的花瓣被凍在半空,夢幻的花瓣雨瞬時停了,冰塊劈裏啪啦的往地上落。
婦人們捧心扼腕,對羽安的不解風情表示深切痛惜。
男人卻哈哈大笑,他大笑著轉身走向院門,留下一句:“美人,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羽安皺眉看著他走遠,半晌,又皺了皺鼻子,那花的味道還殘留在空中,濃鬱的有些刺鼻,她很不喜歡。
禾府裏一片淒清,天鼎學宮的日子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路曉源抱著一大包金福記的肉包子蹲在金蓮峰半山腰一條小溪旁,正努力的啃。這幾日因為出了禾雅的事,他們閣主又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非要親自帶著她訓練。她忙成了陀螺,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因此,這一點點的,能安靜的啃包子的時刻就顯得分外珍貴,那包拖於誌捎來的金福記的包子也分外珍貴。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那麽不識趣,她正吃的高興,前方一簇紅楓樹後卻傳來一陣惱人窸窣聲,似乎有什麽人在拉扯。
路曉源不想挪地方,蹲著沒動。那樹後又傳出了對話聲:
“你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嗎?你和孫淼淼的事。”說話的是個女聲,聲音有些尖。
應答的男聲清朗好聽,帶著幾分無奈:“第一,我和孫淼淼什麽關係都沒有;第二,我完全沒必要向你解釋,我和你也什麽關係都沒有;第三,我們能不能不要在這裏說話,有人偷聽。”
他話音一落便有一道寒光自紅楓枝葉間激射而出,路曉源猛的折身,那攜了勁氣的小刀擦著她的腰帶飛過去,啪一聲釘在了她身後丈遠的一棵大樹上。
路曉源起身,她還沒大罵出聲,那紅楓後便衝出來一個粉衣的身影,那身影來勢實在是迅猛,人還未到拳風便怒龍般卷了來,路曉源腳步一錯,輕易便避開了那股罡風,然而她懷裏還抱著肉包子,包食物的油紙何其薄脆,肉包子又何其柔軟,路曉源的身子剛一側開,她懷中的紙包便呼啦一聲,碎了。
紙包被擊碎,裏麵白花花的肉包子就那麽脫離了路曉源的懷抱,被拋上空中,然後撲通兩聲,落進了水裏。
路曉源的手臂直直的伸在空中,手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臉色由紅轉青。
那粉衣女子還要再出手,看清路曉源的長相卻被時被嚇了一跳。她及時收住動作,半晌才故作鎮定的道:“原來是路師妹啊,那,那個我們剛才還以為有小賊在偷聽,原來是誤會,誤會…”
路曉源回頭看了她一眼,一眼就讓她失去了說下去的勇氣。她不安的後退了兩步,回頭喊道:“梵塵,梵塵你快過來,路師妹她好像生氣了。”
紅楓樹後正要趁機溜走的沐梵塵無奈一歎,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路曉源瞥了他一眼,又瞥了粉衣女子一眼,收回手臂抱在胸前,淡淡道:“周苓師姐,你前年喜歡咱們閣的李師兄,半夜爬牆遞情書;去年看上閣主的親傳弟子秦師兄,號稱非君不嫁;今年又瞧上了於誌,拿著砍刀抵他脖子上,逼著他承認莫須有的婚約。我以為你是個誌向口味都很專一的人,沒想到你的興趣這麽快就從肌肉男轉向了小白臉,真是,讓我們這些八卦群眾失望啊。”
沐梵塵臉一黑,小白臉?什麽叫小白臉?他如此魁梧英朗的一個北地漢子,哪裏小白臉了?周苓臉色更是難看,黑中都帶了綠。就算路曉源聲望再高實力再強,當著沐梵塵的麵就這麽揭她短也不能忍。她袖子下的手緩緩握緊,琢磨著要從哪個角度偷襲勝算更大。
然而她的靈力剛一凝聚,直直站著的路曉源便猛的跳起,一拳砸向她的左臉。
路曉源還笑著,笑的白牙森森:“你冒犯我沒關係,但你不能冒犯我的包子!我最討厭有人動我的食物,你,給老娘去死吧!”
拳風呼嘯,逼得周苓往後連退兩步,直退到大石的邊緣才停步,沒等她喘口氣第二拳又至,她側頭躲過,路曉源手臂橫掃,在周苓彎身躲避的同時身子一蹲,一腳橫掃她下盤。
這兩個動作之間幾乎沒有轉換,周苓尚自半彎著腰,腿上已經如被巨杵重擊,隨著咯吧一聲骨骼脆響,她的身子直直飛起,砰一聲摔進了及腰深的小溪裏。
溪水濺開好大的水花,涼涼的打在沐梵塵臉上。那聲“給老娘去死”言猶在耳,兩息時間十招之內,路曉源就把一個同閣的師姐給踢進了水裏。沐梵塵心有餘悸的喃喃道:“天鼎學宮的女人果然不能惹,全是母夜叉…”
路曉源回頭一指沐梵塵:“還有你!她是主謀你是從犯,你賠我包子!”
他們離得很近,路曉源一指幾乎指到沐梵塵鼻尖上,沐梵塵看了看指著自己的白乎乎的小手,再看看雙眉倒豎的女子,挑了挑眉。
他直到此刻才認真的去看路曉源,這個姑娘在羽安身邊幾個女人朋友裏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她身材嬌小,頭發紮成不怎麽美觀的雙髻,一張白裏透著粉紅的小臉上帶著點嬰兒肥,大眼睛烏黑烏黑的,像熟透的葡萄,又似滾動的水銀,嘴角的饞痣昭示著她貪吃的習性,更為她添了幾分孩子般的稚氣可愛。
沐梵塵有個壞習慣,那就是以貌取人,一向是長得好看的就寬容對待,不好看的就不愛搭理。這一點從他和風承琰能成為好友,並且剛來學宮就和一大群相貌姣好的女弟子牽扯不清,就可以看出。路曉源雖然長得耐看又討喜,但沐梵塵對她的長相不敏感,語氣就不大客氣:“你講不講理?碰掉你包子的是她,跟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要我賠?”
路曉源指著他鼻子的手往下一移,直接戳在他胸口上,鄙夷道:“你還把罪責往女人身上推,你是不是男人?”
沐梵塵被戳的胸口生疼,怒氣當即就湧了上來,一把抓住路曉源的手指往後一掰,叱道:“無理取鬧!”
路曉源的反應何其之快,食指被握住的瞬間她的拇指和小指便順勢上扣,對著沐梵塵手背狠狠一掐。那一掐正掐在骨縫上,疼的沐梵塵一口氣抽在喉嚨裏,一把甩開她的手。但這還沒完,路曉源掐手背的同時右腿屈膝上頂,堅硬的膝蓋正衝著沐梵塵下體,沐梵塵錯步後退,橫肘擋住路曉源正麵一拳,右腿掃向路曉源獨立的一隻腿。
這一腳要是踢實了,路曉源一定會和周苓一個下場,但路曉源作為體靈閣最優秀的弟子,反應之迅速,身體之敏捷豈是周苓可比?那腿橫掃的瞬間她抓住沐梵塵的胳膊一撐,整個人倒翻而起,空中大力一墜,將沐梵塵壓的半蹲的同時腰身一折,仿佛一截無骨柳枝般折向了沐梵塵身後。沐梵塵尚未擺脫她的鉗製,便覺得身後一股大力傳來,他整個人竟然被路曉源從後掄起,半空中劃過一個圓潤的弧,砰一下後背著地,摔在了大石的邊緣。
他們打鬥的地方是石塊組成的斷斷續續的小橋,沐梵塵摔在石頭邊緣,頭發都浸入了溪水裏,路曉源坐在他身上,雙臂壓著他的雙臂,俯下的臉離他的臉隻有三寸距離。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周苓遠遠的站在岸邊不敢過來,四周隻剩下潺潺的流水聲。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打下來,斑斑點點的,將沐梵塵一張俊臉照的越發的晶瑩硬朗,一雙鳳眼眼角微挑,褐色瞳眸裏泛著璀璨而魅惑的光。
好半晌,路曉源哼了一聲:“姑娘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無理取鬧,誰碰著了就算誰倒黴。看在你救過羽安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包子的債我記下了,遲早要你賠!”
她從沐梵塵身上爬起來,整整衣服,踩著彎彎曲曲的石塊走上岸,嘟囔了一句:“幸虧我囑咐了羽安,讓她明天上山前幫我再帶一份金福記家的包子,否則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吃到這樣的美味了。”翠色衣裙的嬌小女子自顧自嘟囔著走遠了,那鮮亮的一抹翠色漸漸融進深綠的山林,宛如一隻無憂的翠鳥,振翅歸巢。
沐梵塵慢慢的從石頭上站起來,他邁步踏上另一塊石頭,腳步離開原來石頭的一刹那,石塊上長出數道翠綠的藤蔓,堅硬的青石被那些藤蔓一攪,悄然粉碎。他也哼了一聲:“是我看在羽安的麵子上才不和你計較的,一隻不知好歹的小母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