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關於未來
暮長淩看著禾雅,久久未能說出一句話。
暮長淩並不喜歡禾雅,他喜歡羽安,但也隻是喜歡,他並沒有抱著得到的希望。他當然也為自己畫好了未來,今年年末考核一過,他便會離開學宮進入天鼎城中政司任職。天鼎城的中央中政司是直接承接議事塔決策的執行府衙,統轄整個中原的內政,同時節製執法軍和邊軍。他年輕,沒有資曆,但他是天鼎學宮水靈閣主的孫兒,也是天鼎學宮出來的修靈師,起點甚高。他從未想過要成為修靈強者,卻知道自己天生適合爾虞我詐的政治傾軋,他有信心一步一步走下去,成為帝王塔裏的議事十人之一,掌握整個中原的內政大權。
他要去往權力的中心,她卻要流浪大陸,他們各自找到了自己應該走的路,卻是背道而馳。
可是明明不喜歡,明明他一直對這份感情為難,如今她看開了,要走了,他心裏為何,有些難過?
暮長淩站起身,嘴角那始終溫和的笑意帶了一分自嘲,他道:“你想明白這些,我為你高興。但江湖險惡,你的靈力又不能用於戰鬥,獨自在外定要小心謹慎,時刻帶著防人之心。你什麽時候動身?我幫你找一些防禦靈陣卷軸,再找一些靈器防身。”
禾雅也站起來:“年末考核以後吧,謝謝你,暮師兄。”
暮長淩走到廳門口,撐開紙傘,對禾雅道:“回去吧,若是累了便休息一會兒,伯母不會怪你的。”說完他抬腳便要跨過門欄。
“暮師兄——”禾雅忽然喊道,她喊的有些急切,暮長淩正待回頭便覺得後背一暖,有一個溫暖的身體靠上來,一雙纖細的手從後環住他的腰。那身體那樣柔軟,淡淡的女兒香氣將他包圍,生平第一次,八麵玲瓏的暮長淩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要作何反應。
但禾雅很快便放開了,她退開幾步,從屋子角落裏拿出一綻四角風燈,遞到他麵前,仿佛剛才那個擁抱從來不曾發生,微微笑道:
“暮師兄,夜路難行,萬望保重。”
暮長淩看著她,女子蒼白的麵頰上笑容溫柔,眼睛裏卻有水光閃爍。無數往昔忽然流水般在他眼前奔騰,初遇時他受傷,藍裙黑發的少女半跪在他身邊仔細的包紮,一雙巧手翻花一般,笑顏明媚溫柔。這麽多年,他似乎習慣有人在身後默默跟隨,隨時有可口的點心,有解乏的茶水,有一雙帶著羞澀笑意的眼睛,悄悄地,將他望著。
一生裏你能遇見多少這樣真心待你的人?你的運氣是不是經得起這一次的錯過?
良久,暮長淩歎道:“保重。”他深深看了禾雅一眼,接過風燈,轉身走入雨幕。
細雨如絲連綿不絕,不知如誰心底愁緒,微微的涼,淡淡的傷。
暮長淩的身影走遠了,靈堂外大簇的女貞樹後拐出兩個人來,羽安看著靈堂方向,沉默不語。溫淮撐著傘,輕聲道:“你猜他們說了什麽?”
“禾雅這幾日異乎尋常的安靜,不知是不是傷心過度,暮師兄許是來勸慰禾雅的。”羽安沉吟道。
溫淮搖頭:“禾雅並不是傷心過度,而是看開了,我覺得以後她也許不會再追著暮師兄了,你不覺得暮師兄的背影有些落寞?”
羽安慢慢的往前走,沉吟不語,溫淮在她身旁撐著傘,也不說話了。雨絲纏綿,夜色微涼,繪著錦鯉戲水圖案的油紙傘撐在兩人頭上,他們走的緩慢,氣氛靜謐。
羽安一直在想禾雅的事,不知道禾雅現在的心情究竟如何,需要什麽樣的安慰,沒有注意到身邊溫淮頻頻投來的眼神,與往日的笑意燦爛不同,有些複雜。
就這樣一路沉默的走到羽安暫住的院子,羽安正想說不用送了回去休息吧,溫淮卻忽然拉住她。
“羽安,我有話要問你。”溫淮道。
羽安回頭看了看他,見他確實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道:“都到門口了,有什麽事去屋裏說吧。”
溫淮卻沒有動,低聲道:“沒有什麽正事,隻是突然想到將來,想問問你以後的打算。”
羽安一怔,以後?什麽以後?是說禾家喪事辦完以後還是真的以後?
溫淮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補充道:“待我靈力入天境,我會離開天鼎城,你呢?你想去哪裏?”
羽安皺眉:“離開天鼎城?你是要回家鄉嗎?”
“不是,我要去南方,大陸極南,四季繁花不敗的南疆,我知你喜歡溫暖的南地,羽安…”他沉默片刻才道:”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
羽安愣了片刻,她看著溫淮,忽然反應過來他是認真的,溫淮認真的對她說願不願意跟他去南疆。
真是突兀的問題,他們一起在天鼎學宮生活了五年多,似乎那個地方就是他們的家,他們會一直一直待下去,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彼此都是對方最好的朋友。但細細想來,他們已經長大了,終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都有自己該麵對的未來。
可是溫淮為什麽要去南疆呢?羽安以為他修為到天境後要去上學宮修行,或者留在學宮成為師者,像蕭閣主那樣。即便要離開,他為何不回家鄉東海,而是要去南疆?
羽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那些紛繁的思緒壓下,抬頭道:“不,我不會去南方,我要去北境。”
風猛然大了一些,草木被吹得四麵倒伏,雨珠斜斜的飄入傘下,打在人的身上,很涼。羽安忽然後退了一步,因她感覺到溫淮身上一瞬間暴漲的氣勢,尖銳的,憤怒的,帶著掩飾不住的殺氣。
“北境?為什麽?”溫淮向前逼近一步,聲音前所未有的沉冷:“因為風承琰?你要跟他走嗎?”
“當然不是!”羽安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一定要去北境…”她話未說完,腰上就多了一隻手,那手鐵鑄一般緊緊箍住她的腰,羽安未及掙紮便被溫淮拉到了懷裏。
五年了,他們相識五年,彼此都那麽熟悉,卻從來沒有這樣如情人一般親密過。羽安貼在溫淮身上,男子獨有的氣息鑽入鼻端的時她愣了一下,掙紮的動作都頓了一頓。一直以來,她似乎很少意識到溫淮是個男人,他和風承琰一樣,比她高了一頭,比她的力氣大,手臂如鐵,發怒的時候那冰涼沉重的眼神讓人不自覺就想發抖。
“你幹什麽?放開我!”羽安回過神來,低聲嗬斥。溫淮卻抱的越發的緊,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沉聲問:“羽安,這麽多年了,你難道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心意嗎?”
心意?溫淮的心意?羽安看著溫淮,心中忽然有些惶惑。溫淮的心意她其實知道,因為從小到大他們身邊所有人都在說金童玉女,溫淮也從來不避諱說出自己的心意。
羽安其實並不明白真正的男女之情是什麽?但這一瞬間,她忽然有些明白,因為當她被溫淮這樣抱在懷裏,親密無間時,隻覺得尷尬不適想快點掙脫。而如果這個人是風承琰,她知道自己一定會手足無措,心跳如鼓。
溫淮那一雙眼睛向來能洞察人心,羽安眼神不過躲閃了一刻,他便像是發現了什麽,手臂更緊了一分。羽安被摟幾乎喘不過氣來,手一動便要去點溫淮的穴道。溫淮卻忽然將傘一扔,空出的手按住她的後腦,低頭便吻了下去。
唇瓣柔軟,氣息卻灼烈如火,羽安驚得微張了嘴,溫淮的舌頭便趁勢撬開齒關,劃入她口中。可羽安震驚失神不過一瞬,那舌剛一侵入她便回過神來,怒極之下一口便咬了下去。濃烈的腥甜頓時充斥口腔,溫淮悶哼一聲,微喘著離開她的唇。羽安身周緊接著便湧起一股寒氣,那寒氣之寒能將普通人的胳膊凍下來,溫淮的手臂一鬆,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
雨勢大了起來,細密的絲線變成了珠子,打在地上有嘩嘩的聲響。溫淮後退的瞬間羽安周圍的寒氣再次暴漲,仿佛時光乍然停止,透明的雨水在凝結在半空,兩人之間的雨珠連結凝聚成無數柄尖利的冰槍,尖端全部指向溫淮。
夜色淒迷,風雨肆虐不休,這一片天地仿佛被時光定格了畫麵,女子站在一片凝結的冰雨裏,眼神比周圍的冰還要冷,數柄冰槍尖銳的指著沉默立在雨中的男子,他看著女子,眼神沉的像此刻的天色。
五年來第一次,羽安和溫淮對峙,真正的劍拔弩張。
良久,溫淮忽然笑了一聲,笑的冷然譏諷,他轉身離去,沒有再看羽安一眼。
寒氣一收,空中凝結的冰珠冰槍劈裏啪啦的落到地上,那些凝滿了霜花的枝葉,隨著女子轉身離去,紛紛碎裂成齏粉。
羽安沉著臉回到住處,洗澡更衣,直到鑽進溫暖的被褥才微微緩了神色。但正在她探身要吹滅燭火的時候,靈海忽然傳來一陣微微的不適,像是投了一粒石子,漣漪微漾。羽安立刻坐起身來運轉靈力,卻發現一切正常,那一點不適也沒有了,仿佛剛才那隻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