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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椒房殿內

  入夜後,我若無其事地陪初晗和胡亥說了好一會兒子的話,才哄了他們兩個分別睡下。胡亥今年開春後就睡得很沉,這一回又睡在了裏側,我起身起得很輕很慢,並沒有讓他察覺。


  雲嬋已經在門外拿了鬥篷和夜燈等著我,我戴好兜帽,就和她從小門而出。漏液出行,是光明台中人常為之舉,我們已經基本摸清了宮中巡邏衛兵的班次,一路去往椒房殿,都安安全全,未驚動任何人。


  椒房殿的後門虛掩著,是為我預留好了,雲嬋將夜燈交給我,輕聲囑咐,“我就在這裏等你,若有變故,喊我就是。”


  我握了握她的手,方轉身推開門輕盈地溜進去。這還是我頭一次來椒房殿,記得李葳葳曾與我說,這裏有滿園梨花,如雪潔白,可我此番還未走近,就已經聞到濃鬱的夜來香之氣息。


  那香味蓋住了梨花的清甜,不難聞卻濃得令我頭暈。我執燈加快腳步,進了正殿。裏麵的陳設一如當年李葳葳所形容,讓我不禁想念起,那時候和她並頭坐在陽春別院水閣手談夜話的靜謐時光。


  紗簾後的寢殿有微弱的燈光,攏著一個模糊消瘦的影子。我壓抑著心底蕩起的激動,耐心地輕輕挪步走過去。手掀開紗簾的一瞬,我似乎都快要看到一身月白裙裳的李葳葳,在那後麵溫柔地凝視著我,笑得和婉淡靜。


  “扶蘇,怎麽是你?!”我掀開紗簾的手一瞬僵住,衣裳是月白華色,人亦溫和如春風。可卻不是我所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我氣得旋即轉身,欲奪門而去。可在我接近門時,已經有人先一步從外將門關好鎖上。我又看向那一扇扇能過人的窗子,卻也被人提前從外鎖好。


  好一處請君入甕。我怒不可遏地瞪著氣定神閑的扶蘇,他正從茶壺裏倒下一杯茶,走過來遞給我,被我不屑地推開,茶水撒了一地。我正要大聲喊雲嬋進來想辦法,卻被他用手捂住了嘴,“擅闖椒房殿禁地是殺頭的死罪,你若是出聲驚動了侍衛,叫人發現了你我,縱然幺弟本事通天就救不回你。”


  我很討厭他袖口若隱若現的墨香,逼著我去回想那段虛情假意的惡心過往。於是手肘在他胸膛處狠狠一拐,逼他鬆手推開,“說吧,你假借夫人之名騙我來,打的什麽算盤?!”


  “唉,”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若我說,我也是被人誆騙過來的,不知會遇到你,你怕也不會信我。”


  “你說話向來真假摻半,我哪裏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冷冷一笑,仰首與他對視,“啊,你應該也知道了吧,鄭夫人並非你生母,你出生的地方該是這椒房殿而非華陽殿呢。叫殺母仇人母親叫了快三十年的滋味,怎麽樣?”


  “你何苦如此言語刻薄?”他苦笑著擺了擺首,背過身去,“昔日之事已經過去了,我承認不該利用和欺騙你的感情,可你敢不敢捫心自問,那時候一心一意都放在了我這裏呢?”


  “起碼我曾把真心奉於你,而你一點都沒有。”我利落得不帶絲毫猶豫,旋即又道。“罷了,昔日之事提他做什麽?倒不如告訴我,鯤行之上為何要出賣千羽閣,你想複活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他愕然不答,似是沒有編好借口。我饒有興趣地圍著他慢悠悠地打轉,口中戲謔,“呐,讓我來猜猜。是你那個沒有半點血緣關係還背叛秦國的舅舅昌平君,還是你曾經景仰過的法學大家韓非子,更或者你的生母荷華皇後?嗯……不對,你那是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虞涼思。”他這一聲入金石擲地,沉著有力,像是有些動氣。


  “哦,對了,我從臨死前的鄭夫人口中聽到一個笑話,我覺得很有趣,你想不想聽。”我湊近他,妖妖調調地笑起來,我可不怕激怒他,大不了就把我殺了,“公子扶蘇深愛故去發妻李氏,愛而不得,愛而傷之,愛而毀之。”


  他沉默地注視著我片刻,方舒眉淺笑,“瘋言瘋語,是很有趣。在你眼裏,我一直是個隻愛自己的自私自利的小人,在她眼裏,也是這樣的對吧?”


  “他?”我以為他所指是胡亥,立刻收住了笑,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地問,“我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經曆。我很不懂,你能對天下萬民仁愛憐憫,為何不能對自己的親兄弟多加憐惜,對自己的發妻多些珍愛?”


  “你已是不肯原諒我,那就隨你怎麽想吧。隻是我當日確實沒有要殺李氏的心思,你們兩個的香囊中都沒有丁香一物。”他直視著我的眼睛,不像是在撒謊。


  “吾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吾而死。”我再推開他,坐到寢殿裏去,“今夜我們就隔著紗簾,井水不犯河水,我的侍女久不見我出去定會來尋。等她來了,就各自出去,再不許在人前提起今夜之事。”


  他不說話,掀開衣袍,坐在了紗簾外。已經是兩個互相撕破臉的人,實在無須拿捏出那些矯揉造作的禮數來相互敷衍。我沉靜下心思,百無聊賴地開始打量這個美麗沉默的宮殿。


  這裏與鹹陽宮中的其他宮殿很不同,在荷華皇後死後皇帝就下令封宮,一切陳設都還是荷華皇後死前的光景。與外殿不同,寢殿的擺設都很樸實無華,邊邊角角都用棉布包得嚴嚴實實,喝水用的杯子都是普通白樺木所雕琢而成,枕被鬆軟,草席的邊線因為長久使用而多出炸線。


  仿佛能看到荷華皇後和皇帝坐在窗下,一心期待著他們的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孩子早日降生。隻可惜紅顏薄命,讓那個簡樸純良的女子,死在了複雜陰暗的後宮鬥爭中。


  我的手有意無意地在榻沿撫弄,冷不丁地摸到了一處相較其他地方更堅硬突出的地方,我好奇地低頭用手摁了摁,又轉了轉,歪打正著地打開了一處十分隱秘的機關。


  那床榻如同一扇門般緩緩向左右兩側移開,我嚇了一跳,扶蘇見我動作反常,就要進來查看。我忙攔住他,“不必進來,我隻是被草席上的草刺紮到了手。”


  “出血了麽?”他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有。”我答,徹底斷了他想走進來的念頭。


  說話間,我已經轉頭朝打開的機關裏看下去,那裏麵的寒氣撲麵而來,是一張極為難得的玄冰之床,用了各種我沒有見過的珍奇藥材堆成藥囊擺放在上麵,簇擁著一個窈窕安靜的女子,她凝神閉目,臉和嘴唇都白得近乎透明,一時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了。可一點屍腐之氣都沒有,還有淡淡藥香沁人心脾,仿佛她隻是睡一會兒馬上就要醒來。


  我手腳冰涼地站在那裏,一動都不能動,頭皮發麻,不知該作何言語。原來這才是皇帝封鎖椒房殿的真正原因,也是為什麽千年後的曆史學家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秦始皇的皇後屍骨和陵墓。


  這個影響了羋昭蘭一生和半個後宮的命運的女子,此刻就安詳地躺在這裏。


  “涼思……”扶蘇在外麵小聲地喊我,我一時專注於自己的思路,沒有聽出他的聲音有詭異的沙啞。


  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預備掀開紗簾走進來,我慌忙地趕緊將那處機關關上,免得被他發現,節外生枝。


  “你若要進來,那我就出去。”說著,我就大步流星地繞開他要走。


  他卻猛然抓住我的手,我大驚失色地回過頭,這不是他平常待人接物時手上所用的那種禮貌性的力道。緊接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拽到寢殿唯一的床榻上,再似餓狼般撲上來,把我禁錮在身下。


  “扶蘇?你要做什麽!”我驚慌失措地對低頭下來的他又推又打,他的喘息重如牛馬,眼中有曖昧不已的猩紅,“茶,你喝的茶不對勁!”


  他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撕扯著我的衣服,嘴中斷斷續續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心,有心要如此的……”


  我拚命地左右躲閃,已是這種有關我貞節的危機時刻,我再顧不得會不會被皇帝拉去砍頭,開始大聲喊著雲嬋。扶蘇到底是個習武的男子,力氣是我的幾倍不止,我欲哭無淚地在心底抱怨,這究竟是第幾次了,為什麽我老是這麽輕易就被人撲倒啊!


  這時,隻聽轟地一聲,殿門終於被人從外撞開。我又驚又喜,以為是雲嬋來了,結果卻是一道勁風襲來,披著藏青外衣的胡亥麵無表情地運力把扶蘇從我身上拽了起來,奮力朝地上摜下去,不解氣地又接著朝他胸腹狠命踹了幾腳。


  “夫君,親眼所見,還會覺得是我說錯了麽?”趙欣洋洋得意地站在門外,我頓時醒悟,原來是中了她的圈套。


  胡亥一言不發地收起拳腳,外衣落在衣衫不整的我身上輕輕攏了攏,看著我的眼神有森然寒氣。我心咯噔一下,正要和他解釋,他卻鬆開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轉身走向趙欣。


  他的手用力地鉗住趙欣的下顎,冷冰冰地警告,“今夜之事你若敢泄露出去半個字,我就要你還有你父親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丟下嚇得癱坐在地的趙欣和我,兀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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