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身體不適
瘟疫之症先發於鹹陽城外村民圈養的豬狗之間,後來誤染至人身,大家都當時普通風寒,沒有重視,卻是接連傳染,均是高燒不退,胸悶厭食。據說城中也已經有了相似症狀的患者,消息是千羽閣傳來的,歐陽溪和容夙已經先去為百姓看診觀察。
胡亥和子高都失了上朝聽政的權力,便隻能表現得無心插手,日日在武場藏書閣廝混。我近來身子懶得仿佛是快要化掉似的,乏力得不願動,便終日悶在光明台,不與他們同去。
宮中華陽殿垮下來,一時夫人尊位上沒有個有子嗣且資曆深厚的人來執掌大權。於是皇帝就破格提了入宮時日最久且有子嗣的宜良人為夫人,暫代後宮之事。由楚夫人高紅雪從旁協助管理。宜夫人本就不是雷厲風行之人,明麵是她在打理後宮,其實實權都給了高紅雪。
這可忙壞了高紅雪,閑了宜夫人和杜蘅。宜夫人為著鄭夫人之死暗自傷心,不願見我,就隻有杜蘅和池公主閑來會到光明台與我說話。這回是杜蘅來膩了光明台,非要將我拉去了她的蓬萊殿。
我瞅著養在院落中幾株幽蘭,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候。杜蘅正親自提了水桶,挽起寬大的袖口,給花澆水。她的動作輕柔若無骨,皓腕如凝霜雪,在溫和的陽光下煥發生命的勃然美麗。
“陛下很久不來了麽,你竟然有閑工夫打理花草?”我啃著宮娥端來的杏子,都還是沒熟透的東西,酸得我牙都快掉了,“連東西給的都這般憊懶,那些酸杏來糊弄你。”
杜蘅不在意地盈盈一笑,“前朝事忙,你眼看我和楚夫人得寵,其實陛下每月來後宮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而且他像是已經厭了我,從鄭夫人死後就再沒來過了。他不來更好,我也樂得這樣長久的清閑下去。”
“可你到底是一國公主。”我喃喃道,鄭夫人已倒,她和高紅雪不必在被我利用,我也終能放下心中之埂,與她這樣單純的人交心一番,“鄭夫人也已經走了快一個月了吧,陛下不進後宮估摸著是傷了心。”
“傷心?或許吧,可我從沒有覺得陛下愛過後宮裏的任何人。”杜蘅詫異地抬頭看了我一眼,旋即又笑道,“至少,我從沒有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過,他看我們這些女人的眼神從來都是居高臨下,沒有溫度的。我們不過是依附他生存的奴才罷了。”
我看她神情淡得看不出在意,便繼續磕酸杏,“陛下是帝王,愛與不愛,或許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不過我知道,他不來你就最開心,隻要你開心便是好了。”
“我聽說王翦將軍前天向陛下提了告老還鄉,這事是真的麽?”她放下手裏的木瓢,走過來與我同席而坐,她問王翦無非是在為蒙毅,為蒙家考慮,大秦兩門猛將,其中王氏第一元勳王翦離去,對蒙氏隻有利沒有弊。
我沉吟片刻,想通透道,“我夫君已經不入朝聽政月餘了,但王將軍告老還鄉這麽大的事我們還是略有耳聞。外麵瘟疫愈演愈烈,這老將軍選在這個當口提出辭官,想必陛下心中肯定有氣,王氏餘者恐怕短時間內不會有舒心日子過。也不知老將軍是聽了誰的讒言,做了如此昏聵的決定。”
“在此之前除了那些與王將軍交好的大臣外拜訪過他,還有一人,不得不稱之為奇。”杜蘅壓低聲音與我說,我暗自心驚她身坐後宮怎的對前朝之事比我還了解。
“誰?”但我也很好奇,她所說之人是誰。
“明葵夫人之夫,中車府令,趙高。”她神秘兮兮地輕聲吐字。
“趙高……”這個名字總是時不時在我和胡亥耳邊出現,卻像一陣虛無的風,轉眼就消散忘卻,“這人一向城府極深,連我和夫君都不曾摸透過,還真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麽鬼主意。”
無論是按曆史還是按如今處境,趙高怎麽算,都該算在胡亥的陣營中。而蒙家兄弟卻是效忠於扶蘇,趙高勸走了王翦以打壓王氏,已是偏幫了蒙家,雖與胡亥無關痛癢,但如此反常的舉動究竟為何,我說不上來。
“哎呀,你方才還嫌這些杏兒酸,怎麽都快要被你全收到肚子裏了?”杜蘅瞧著我麵前快空了的果盤,驚奇地取笑道。
“我也不曉得呀,就是想吃,停不下來……”我和杜蘅正要繼續往下說,忽然殿門外閃進來個薑黃色的身影。我條件反射地抬眼去看,竟是趙欣衣著光鮮地來拜訪杜蘅了。
以前她除了鄭夫人,從不睬其他宮妃,此時此刻,沒了鄭夫人,果然是要再出來尋求別的靠山倚仗了。宜夫人聽慣了子高吹的耳邊風,不喜歡趙欣的脾性,不愛見她。而高紅雪終日事忙,嫌她添亂,一直避而不見。她想來想去,也就隻能想到杜蘅這個麗夫人了。
“你怎麽在這裏?未來府中的事情都忙完了麽,跑來麗夫人這裏躲懶。”她用鼻子發出一聲輕蔑地嗤笑,想是把我當做和她一樣來巴結杜蘅的了。
“是本宮邀虞姬來的。”杜蘅和氣地微笑著替我還了一句,在宮中些日子她倒是學會不少應付人的法子,“本宮之前還不知道,原來虞姬你還有這樣的事務在身上呀,真是耽誤你的時間了。正好,本宮也該是時辰午睡了。”
“是,那賤妾就不叨擾夫人午休了。”我順著她的話起身行禮,再向趙欣安分地告禮而去。
趙欣就這麽又被三言兩語給打發出了蓬萊殿,我在前麵還沒走出二十步,她就追了出來。她身上的香味用的是時下宮中最流行的百蜜香,用春日百花花汁花蜜壓榨調製,其味香濃欲醉,千金難買。湊近我時,我卻隻覺那味道濃得令人發指,止不住想吐。
還沒等她開口教訓我,我就失禮地歪過頭趴在雲嬋的手臂上幹嘔起來。胃仿佛是被大浪擊打得搖晃垂危的船,嘔了幾下都沒安定。連腦袋都又開始不住地犯暈。
雲嬋輕輕拍了拍我的背,見我不起,便幹脆將我背在背上,對趙欣道,“我家夫人身體不適,要回去休息了,還請明葵夫人見諒。”也不等她同意,就帶著我一路小跑地往光明台走。
“虞涼思!”趙欣在我身後氣得仿佛快要爆炸了。
待走到趙欣追不上也看不到的地方,雲嬋才將我放下來。我靠著牆壁稍作休息,卻幾時都緩不過那一陣頭暈。
“你倒越來越會演戲了,好了,趙欣沒有追上來。”雲嬋當我是為了避開趙欣而做的戲,竟若無其事地取笑我。
“我是真的不舒服……”我沒好氣地笑罵道,“最近不知怎麽了,老是無故頭暈乏力,聞到氣味重的東西就想吐。你說,我是不是也沾染上那瘟疫了。”
“胡說!”雲嬋斥道,“你身處深宮,與瘟疫之源絕緣,哪裏有這樣的可能。別說這些瞎話來逗我玩。若是真不舒服,那就回去召劉禦醫來看看好了。”
“不行,”我堅決地搖了搖頭,“劉禦醫近日一直都在為救治城中疫病焦頭爛額,且聽說他那裏已經有些眉目了。我不過是這幾日忙那些亂麻般的事累過頭了,自己歇息歇息就能好,不要為了一個我就去耽誤了劉禦醫救治一方百姓的時間。”
“城中還有溪姐呢,你擔心這麽遠做什麽,你若再不聽我的,我就去告訴主上,讓他做主。”雲嬋還是執意要請劉行知來。
我急忙拉住她,厲聲阻止,“絕對不行,我不過是太累了。眼下瘟疫泛濫,若是叫心懷不軌的人謠傳出去說我得了疫症,無藥可救還會殃及他人怎麽辦。流言可畏,若真被人如此造謠,就正好讓他們抓住除掉我的時機了。我身體康健著呢,不要小題大做啊。”
“你非要活得如此謹慎?”雲嬋心疼地咬了咬嘴唇。
“非常時期,若不是那勞什子瘟疫,就算是無病無災,隻要能補身體,多煩的劉行知我都見,多苦的藥我都喝。好了,咱們回去吧,記住,莫要同胡亥說,他要是犯傻發強,誰拉的住嘛。”我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與她一同慢慢走回了光明台。
還沒等到天黑,東明殿那邊果然遣人來“關心”我了,雲嬋就照著我交代地告訴了她們,說我是中午吃撐了,反胃鬧騰的。可趙欣抵死不信,非要叫我過去,找禦醫來看診。她抬出正室的身份壓我,而胡亥此刻也不知跟子高去哪裏浪了,不見回來,我隻好乖乖去了。
“你和夫君常在一處,你若是沾染上什麽不幹淨的病,不慎再過給夫君,那可就麻煩了。”趙欣把話說得深明大義,令我實在不能反駁,隻能伸出手任由那禦醫把脈。
這廝卻是個我從未見過的生麵孔,把脈時眉頭漸漸收緊,看得我一陣心驚膽戰。
不行,就算這一刻我真染上了什麽,也絕對不能讓趙欣的人知道,拿來做文章!
“夫人多慮了,妾身與公子日日形影不離,但妾身常在宮牆之內,不像公子能四處遊走,想來若是真沾染了什麽,那可不就是太奇怪了麽?如若公子計較起來……”我也將話說得話裏有話,既是回懟趙欣,更是提醒那禦醫,若胡亂看診,當心牽扯了胡亥,吃不了兜著走。
那禦醫很是乖覺,聽我說完就立馬收了手,老老實實回答,“側夫人便是這幾日操勞過度,加上飲食不規律,這才造成了時時頭暈目眩,想吐等症結。還請側夫人就此勞逸結合,注意飲食規律便可。”
“無需用藥麽?”我故意問道。
“是藥三分毒,側夫人隻是尋常勞累過度,無需用藥。”他繼續恭順地回答,連頭也不曾抬起。
我這才安了心,看到趙欣一臉難看,更是覺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