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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案上魚肉

  繼趙夫人以後,短短三年,後宮中又倒下一棵大樹。這一切來得淬不及防,連胡亥都沒有料算到,陛下會隻憑一支意味不明的發簪就認定是鄭夫人害死的荷華皇後。


  我從無極殿出來時,春雨瓢潑揮灑,小桃和栗子眼看著鄭夫人被人架著從無極殿出去,卻不知其間發生了什麽,臉色惶惶。無極殿中的人殷勤送來了傘,小桃撐開,就要引我會光明台。


  “先不急著回去,咱們往刑場走一趟。”我拉住小桃的手,想了想把傘一塊塞給她,“你先回光明台通知公子,栗子隨我來。咱們在刑場匯合。”


  “這……可是雨勢如此,夫人執意要去那不吉利的地方也還是將傘拿著吧。”小桃把傘推給我,我要推回去時,她便有些著急,“奴婢一人淋雨病了不算什麽,可若是夫人和栗子一塊淋雨生病,那多得不償失啊。何況奴婢腿腳快,跑著就回去了,用傘反而礙事。”


  我微微點頭,鬆開了她的手。栗子接過傘撐開,三人便在無極殿門前分了手。仔細想來,我剛才也是夠狠毒的,若沒有我嚎的那一嗓子,皇帝估計要好久才能反應過來扶蘇究竟是為誰所生,鄭夫人可能尚還有轉圜的機會。


  她叱吒後宮多年,難逢敵手,當是萬萬想不到最後會不明不白地栽在了我這個黃毛丫頭的手裏。我本不必再去見她,卻還有很多疑問需要向她求證,這才讓栗子買通了行刑的太監,通融我與她說一刻鍾的話。


  “你來做什麽,想親手替李氏還有趙氏報仇?”她已經被剝去了華服鳳釵,隻素衣荊裙,坐在雜亂肮髒的牢獄之中,與我說話時卻不減威嚴氣場,好似還是坐在華陽殿的寶室貴座上。


  “我不過是有很多問題想問一問你。不過看來你已經知道我要問什麽了。”我整了整袖子,氣定神閑地向她行禮。


  “難為你了,錯怪扶蘇那孩子這麽久。當年他給你和李氏的香囊原本是與我計劃好,但這孩子不知中了什麽邪,兩個香囊裏都沒有聽我的話放丁香進去。是我後來無意發現,才讓巧雲偷梁換柱,就連至她於死地的屍毒都是我命盧千機配製的。”她像是失心瘋般詭異地笑出聲。


  “你沒有理由殺她。”我蹙了蹙眉頭,不願相信。


  “為何沒有?她父親李斯,先害死我的舊友韓非,再是逼得我兄長叛秦而去,使我楚國湮滅,我沒了故國家鄉。又想讓他的女兒來監視,設計我的兒子,難道他女兒的命就不比楚國百萬將士的命,不比我兄長還有韓非公子的命麽?!”她表情猙獰地撲到牢籠上,竭聲質問我。


  “李葳葳從來都沒有那樣的打算,李相國我不知道,但李葳葳,她從始至終隻是一心一意愛著扶蘇罷了,就算是被你們誤解排斥,她都沒有想過要做對扶蘇不利的事情!上一輩的恩怨仇恨憑什麽要下一輩的人來替你們承擔?”我肅然揚起下巴,厲聲責問。


  “你也是楚國人,說出這樣的話我真為你羞愧。的確,亡我家國,毀我河山,這樣的血海深仇你這樣養尊處優的二世祖怎麽能理解?你根本不知道,韓非就死在我麵前,我卻無能為力,救不了他,抱不到他的那種感覺。”她的表情有一瞬的悵然若失,令我心中一跳,不明所以。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秦統一六國那是應了曆史的昭然之勢,何況使楚國滅亡的,並不隻是李相國,蒙恬將軍、王翦將軍,甚至您至愛一生的陛下才是楚滅的最大元凶。你為何不也去恨陛下呢?是他下令伐楚,是他下令處死韓非公子,更是他讓你頂著別的女人的容貌,苟活於世!”我已經不想和她討論這些了,轉而又道,“方才我還想問你,為何要允許王簌對付晗兒,可現在我明白了,畢竟晗兒也不是您的親孫兒,您啊,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她愛憐地用指尖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劃動,劃過幹涸的淚痕,劃過細長的皺紋,“那孩子比他父親還像鄭荷華,也像李葳葳,像我此生最恨的兩個女人。鄭荷華奪走了我的夫君,李葳葳奪走了辛苦養育的兒子,隻要我一看到他,就會看到李葳葳和鄭荷華兩個人在我眼前晃啊晃,我每見他一次都要做很多天的噩夢,如果不殺了他,我一定會發瘋的!”


  “報應,報應!”我怒不可遏地向後退了幾步,曆數著她的罪狀,“你害了荷華皇後,搶了她的兒子,剝奪羅汀做母親的權力,殺李氏和趙夫人,就連晗兒你也不放過!這些是我知道的,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陛下不知道的,就讓你下到陰曹地府,好好去找那些人贖罪吧!”


  她眯眼森然地睨著我,冷笑兩聲,衝我招了招手,讓我靠過去,我想著她已是案上魚肉,不能翻身,便大方地靠了過去。


  幽冷的氣息在我耳邊傾吐,得意而又嘲諷,“扶蘇從始至終隻愛過李葳葳一個人,隻有對你,他才是在逢場作戲。他,沒有愛過你。”


  扶蘇愛沒愛過我,我不在乎,可是為何她要說,扶蘇最愛的人是李葳葳?他對她,那般冷遇,談何愛憐珍惜?

  “夫人,時辰到了。”行刑的太監帶著刑具魚貫而入,看我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有些疑惑,“夫人,淩遲之刑殘酷,還請夫人移步,免得驚惹了夫人。”


  我被栗子小心翼翼地扶出了牢獄,背後是鄭夫人臨死前淒厲尖細的大笑聲,直到那陣笑聲轉為一聲哀叫,我才真實地感覺到,這個後宮霸主徹底地敗了。並不是敗在我的手上,而是敗給了她的夫君,她的愛情。


  她愛皇帝,哪怕是國破家亡,親友慘死,她都不願讓自己憎恨皇帝。就算是殺盡天下所有人,她都沒有想過,殺死皇帝。


  胡亥撐傘立在刑場和永巷交匯的路口,鴉青氅衣,描金發冠,他的眉目俊朗英氣,漠然疏離。我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幸好,這雙眼睛裏有我。


  我輕輕地摟住他的腰,頭暈得厲害,隻能靠在他肩膀上不做言語。他看我神色疲倦,便沒有多問,隻當著奴才們的麵,靜靜擁我入懷。這樣肆意妄為的行為,是他和我都不覺奇怪的常事,這一刻卻令我頗是動容。


  等那陣可怕的頭暈緩過去,我就先挽上胡亥的手臂,同他一道回了光明台。一路無話,但偶爾抬眼看他,他都會衝我輕輕一笑,好像這麽慢慢地走,就能走到滿頭蘆花,步履蹣跚。


  皇帝的旨意是在傍晚來的,他要我從明日開始,和胡亥一起一手操辦未來府邸的裝潢布置。這本是身為正妻的趙欣該擁有的權力,可皇帝卻破例給了我這個妾室,登時在後宮掀起了軒然大波。


  可身為趙欣父親的趙高,卻沒有要為女兒討回公道顏麵的意思,在人前提也不提。我這也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他想借此告誡前朝臣子,胡亥是個可以讓妾室隨意插手大事的無知小兒,而他自己也懶得管教,隨他自生自滅。令前朝那些曾對胡亥青睞有加的臣子,都收住了輔佐之心。這樣小小一步,就毀了胡亥一半的朝政之力。


  一連過了多日,胡亥就恢複了小時候那足不出戶的架勢,除非有重大宴會或事件,都不離開光明台半步。索性現在光明台中不再是我們二人兩兩相對的落魄景象,出去和不出去沒什麽分別。


  “公輸先生在千羽閣中待了這麽久,你打算何時讓他進來?”我和胡亥閑時一人拿書,一人作畫,我的嘴卻閑不住。


  “進來做什麽?光明台可沒地方住了。”他眼神沒有離開書,卻很快就回答了我。


  “那你當時為何還要說讓他陪你一道入宮?”我仔細端詳著他的眼角,謹慎落筆。


  “你知道為何父皇這麽輕易地就放過我麽,因為他已經提前知道公輸邪會來。”胡亥放下書,淡淡地瞧著我,“公輸家善攻,墨家善守,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墨子曾揚言以三百人之力就能退走楚國雄師,同樣的,如今的公輸家也可以三百人之力,攻城掠池。而江湖早有傳言,公輸邪的機關術造詣,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千裏之外便能殺人於無形。”


  “如此傳言,陛下竟然會怕?”我好笑地問。


  胡亥像是在對牛彈琴般無奈地搖搖頭,就要捧起書接著讀。我慎重地考慮了一下,“所以就是年輕的時候陛下曾經與公輸先生交過手了麽?”


  “當年昌平君返楚為王,除了有箱燕在身邊輔佐,還有就是遲來的公輸先生。若不是去的太晚,當時的楚國或許還不至於被秦軍打得潰不成軍,公輸先生曾以三百弟子抗住了秦軍七天七夜的進攻,且最後沒有損傷一個弟子啊。”胡亥同我說的時候,眼睛裏的心馳神往滿的好似快要溢出來了。


  我看著我筆下的那個他,出神地回憶著那天我和鄭夫人最後的對話。


  “不好了,公子,鹹陽城外,發現了疫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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