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蒼生大義
轉眼元宵夜宴盡,胡亥定好了夜裏即可出發,宴上滴酒不沾,隻待我領著初晗走光明台通往宮外的密道,在城門口匯合。他已事先買通了守衛,會為我們留個縫,待我們安然離開,再若無其事地合上。
為了不過早引起盧千機和皇帝的懷疑,我們出來前就安排小桃和栗子說我舊疾發作,胡亥憂心倍至,親自守候在旁,不見任何人。千羽閣中,亦是白尋,容夙,歐陽溪領著鴛兒和鴦兒提前幾天先走,鯤鵬攜蕪姬打著去楚地學習新歌舞的旗號繞行過去。剩下的人則和我們今夜一塊出行,扶蘇和子高過幾天按照皇帝早前旨意定下的時間行動。
“也不知小桃和栗子能否瞞住,若她們泄露了咱們密道的位置,可怎麽辦才好?”我鬆開握韁繩的手去捋了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心中還是放心不下小桃栗子。
“如果她們嫌命長的話,大可告密。”回答我的不是胡亥,而是笑得風輕雲淡的燕離,“聽說鴆少出門前給她們倆喂了噬心丸,若是她們敢背叛,鴆少隨時都可以催動藥性,毀了解藥。我們失去的就是條密道,她們失去的可是自己的小命,孰輕孰重她們該自己能掂量清楚的吧。”
“你們這麽威脅兩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真的好嘛……”我有些驚訝。
“防人之心不可無嘛。聽說夫人從前就被手下的奴才暗算過,不是麽?”燕離繼續道。
“是啊,還不止一次。”雲嬋接口道。
“明明就隻有靜說那一次!”我趕緊洗白,免得眾人都把我當做人蠢好騙好欺負的傻白甜。
“貴木哥哥那次就不算了麽?”初晗和徐子嬰催馬上前,看著他一派天真的表情,我隻能在心裏搖頭,這孩子要是長大了,一定不簡單啊不簡單。
一路將月牙跑在馬蹄下,初日冉冉從我們的前方帶著稀薄的寒氣腳步踟躇地攀上蔚藍長空。我們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城落了腳,胡亥佩戴上他冷漠的鐵麵具,不知是為掩人耳目還是刻意要人知道他千羽閣閣主鐵麵修羅來了。
跑了一夜,大家都有些累,各自回了客房歇息。我倒不覺得累,反而是肚子餓,正好初晗跟我有同樣的想法。於是我等胡亥睡著後,就悄悄掩了門和初晗一塊去大廳問老板要吃的。聽那老板口音不是秦人,反而是我熟悉卻說不出來的某種腔調。待吃到那一口正宗的東吳菜,我才有了映象。
“這裏……離楚地不遠了吧?”我拚命壓抑住無限懷念的小激動和近鄉情怯之感,神態沉靜地問老板道。
老板和氣笑道,話中綿裏藏針,“是不遠了,再往東幾百裏就是當年楚國人的地盤了,可惜,早就不分什麽秦國人的地盤,楚國人的地盤了,現在啊,連天下都是這秦國的天下了。”
我一時啞口無言,覺得他說得對卻又有哪裏不通。我身側的初晗學著他阿爹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仰頭回去,“老板你錯了,天下從來都不是秦國的天下,更不是齊楚趙魏韓燕的天下,而是……萬民的天下。”
口中所言,卻是他親爹扶蘇的治世之道。
我和老板都怔在原處好一會兒,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一個十二歲小娃口中說出來的。
“可惜啊可惜。”那老板高深莫測地又是搖頭又是發笑,“這樣睿智的孩子卻偏偏沒有生在帝王家君臨四方,反而要落在我們這樣的鄉野村夫手中……”
“什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去參透他的意思,就覺得全身仿若陷於一片軟綿綿的棉花中,手腳無處著力,連頭腦都不聽使喚地發暈。
這種意識的感覺,是迷藥?!
我這才注意到整個客棧大廳裏除了我們三個人,連隻蒼蠅都沒有,危險的氣息再也掩飾不住。
可是這不可能啊,為什麽那麽明顯有問題的客棧,胡亥他們這麽多高手在,都沒有分毫懷疑,就走進來了?!這個黑店,究竟玩的什麽操作?!
我的意識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隻記得在最後一刻我死死抓住了初晗的手,用的是那種除非把我的手砍下來否則絕不鬆開的力道。
一盆夾雜這冰錐子的冷水撲麵而來,我被激得渾身一戰,被迫清醒過來。我以下意識地想尖叫,口中卻被死死堵了一塊破布,壓住舌頭就快抵到後腦勺了,憋屈地隻能嗚嗚亂叫。
等等,這種被水潑醒,然後自己想條蟲子似的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還不能發聲的劇情,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不是當年我被呂家坑的劇情麽?!我特麽又穿越回去了?!
迎麵走來的是個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早就四十好幾的老女人,她臉上帶著風塵氣的殷媚笑容,雖然和電視劇裏麵的不一樣,但我十分確信,這是個老鴇。
她取了我口中的破布,動作太急,害得我連連咳嗽。我耐著口幹舌燥,氣得喝道,“知道我是誰麽就要捆我,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哎喲喲,好橫的丫頭,都被綁成這樣了還跟姑奶奶耍威風呢。”那老鴇渾不在意地坐回她的席子上,與我笑道,“那你倒是跟姑奶奶說說,你是誰?”
我若說自己是個公子妾室好像並沒有多大威懾力,但聽她講的是正宗楚地腔,想必這已經是楚地。那麽但凡楚人,不會不知道富甲一方的虞家了吧?
“本姑娘虞涼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東吳虞家二小姐,你此番抓了我就不怕我哥哥和項氏山莊把你的養雞場夷為平地?!”我自認為吼得很有氣勢,很有大家風範,其實虞家和項氏山莊會不會把她弄死我不知道,但千羽閣一定有一千種辦法讓她去地獄裏還在後悔綁了我和初晗。
熟知這有眼不識泰山的狗東西完全不相信,放肆地嘲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你當姑奶奶是傻子麽,那虞家二小姐早幾百年前就丟了,是生是死還不一定呢。你也不要妄想你的相好和你的那些朋友會來救你了,他們啊,早就自己出發了。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姑奶奶這吧,隻要你好好幹,榮華富貴,金銀財寶,姑奶奶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一旁清醒過來的初晗拚命地搖頭,不敢相信地落下了慌張的眼淚。我也已經方寸大亂,胡亥他們竟然丟下我和初晗,自己走了?
我暗自捏了捏初晗的手臂,他的手和我的手還和我綁在一起,能夠彼此安慰。
“好啊,”我咬牙仰起頭,憋出個明媚囂張的笑容,“隻可惜我非完璧之身,還都已經是當娘的人了。這樣會不會影響你客人的服務體驗呢?!”
此話一出,那廝果然臉色一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哄姑奶奶玩呢,你才多大呀。”
“不大不小,也快三十了。”我滿嘴跑火車,“隻是家中富裕,保養得比你們這些賤民要好就對了。我可以為你們工作,但前提是放了我兒子。”
“你兒子?”她狐疑地睨了初晗一眼,不確定地哼道,“姑奶奶可不覺得你們母子哪裏像了?”
“兒子像爹,不可以麽?少廢話,要麽放了我們走,要麽就放了他我給你們工作!”我故作沉穩地說,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
老鴇像是在權衡利弊,然而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你覺得到嘴的肥肉姑奶奶會輕易放過麽,你有這麽勾人的小臉蛋,誰還在乎你的年歲和身體?”說罷喚進來兩個人替我和初晗鬆了綁。
這話說得真是讓人忍不住想吐,但既然她選擇了後者,那我已是沒有辦法了,隻得狠狠地咬了咬牙,“你們全都出去,我有話跟我兒子單獨說。”
“我們都在外麵守著,可別想耍花樣。”老鴇這時候大方了,甩甩袖子就從小黑屋子裏走了出去。
待門關上的那一刻,我全身脫力地跌坐在地上,真的是山窮水盡,無路可走了。
“娘親,你為什麽要答應他們。就算阿爹放棄了我們,但我們也不能放棄自己呀,晗兒絕不要離開娘親。”初晗傷心地抱住我,這孩子的命途真的太苦了,總要跟著大人受罪,還要去背負大人們的債。
我摸了摸他的臉,替他把眼淚都擦幹淨,“別怕,娘親沒有放棄自己,阿爹也一樣。阿爹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事關幾百條無辜性命,他不能不先暫時把咱們放下。這裏地處秦楚交界,魚龍混雜,很有可能是無天教的活動區域。咱們孤兒寡母又不會武功,對咱們來說隻有這個妓院是最安全的不過的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想你阿爹一定是這麽想的才將計就計沒來救咱們。所以,晗兒相信你阿爹,也相信娘親,就算拚了命,娘親都會保護你。”
“嗯,”初晗艱難地點點頭,哽咽著道,“我信娘親,信阿爹。我已經長大了,子嬰哥哥和扶蘇伯父都教過我要學會保護身邊的人。娘親,我也可以保護你,我要留在你身邊。”
我抱住他,這個孩子總是能帶給我無限感動。
這讓人絕望的凶殘局麵,我的耳朵裏不斷充斥著讓我去怨恨胡亥的可怕聲音。可我偏不,我偏要信他,偏不如了那些等著看我們笑話的人的願。
我信他,就算等多久,他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