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略施小計
聖駕回鑾的前幾日,驪山上降下來好大的風雪,像是天裂開一般,大片大的盲白墜落下來。沒有人能夠在冒著這樣的鵝毛大雪出去圍獵,皇帝是閑不住的,就召了幾位大臣和諸公子前去議事。鄭夫人也就請了高紅雪和杜蘅,以及我們這些公子妻妾,在她的帳子商議年後元宵的事物。
宮中不過春節,是皇帝定下來的舊俗。鄭夫人卻是個愛熱鬧的雍容性子,所以每年元宵總要過得紅紅火火。我本想托病不去,可就怕鄭夫人有意為難杜蘅,她那縮頭縮腦的性子容易吃虧。隻好按禮數,換了衣裳去趙欣的營帳門口恭候她同去。
我是席上唯一一個跟來的妾室,坐上有三位尊貴的夫人,坐下又個個都是有封號的公子正室和公主,實在不能容我與她們平起平坐。我便隻有和雲嬋芍藥一塊站在趙欣身後。
“確實該有的奴才樣兒。”趙欣很滿意我的自知自明,背著胡亥時,待我依然囂張輕慢,勢如水火。
我不去理會她,低順了眉眼,仔細聽鄭夫人交代事宜。
杜蘅卻是看不過眼,柔柔地向趙欣開口,“本宮聽陛下說,胡亥公子被五狼圍擊的危急關頭是這位虞姬夫人舍命保護,可本宮還是不住後怕,若當時虞姬夫人不在,胡亥公子豈不凶多吉少?”
“虞姬如若不在,那還有妾身在呢。妾身才是胡亥公子的正妻,對了,夫人稱呼虞姬即可,如若以夫人相稱,不合大秦規矩。”趙欣的口齒不在我之下,杜蘅幾句話根本威脅不到她。
反而是高紅雪輕蔑地用鼻子嗤了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碗,“那,胡亥公子受傷時不知明葵夫人身在何處,又在做什麽呢?”
趙欣被問得呼吸一滯,麵色尷尬,暫時分辨不出個什麽來。鄭夫人看著杜蘅和高紅雪竟是都偏幫於我,不大高興,“罷了,虞姬,你的傷還沒好全,不宜久站,賜座罷。”
“謝鄭夫人。”我拿捏好了規矩行禮,不讓任何人挑出錯漏。
“好了,元宵本就是家宴,到時你們個個都是皇家的兒媳婦,女兒,是皇家女子,萬民典範。到時,都要拿出禮儀氣度,妻妾姑嫂之間和睦相處,莫要傳出去了,說咱們小氣。”鄭夫人目不斜視,威儀嚴嚴,鬢邊的鳳釵搖珍珠,顯得她新描的眼妝格外華貴。可任我怎麽聽,都是在諷刺我和趙欣爭風吃醋的。
“是,兒妾謹記夫人教誨。”趙欣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成心要巴結鄭夫人,頭一個起身行禮讚成道,並口稱“兒妾”,尊其為夫母。
“宴會上你們若有什麽想玩的,或者想看的歌舞,今兒盡管同本宮說,本宮會極力為你們安排,保證你們玩個盡興。”鄭夫人把端麗的笑噙在嘴角,卻沒有觸及眼底。
年紀和我差不多的那幾位公子夫人臉上眼睛裏多多少少都盛滿了喜色,都是剛剛出嫁還愛熱鬧的活潑年齡,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地悄聲商量議論。我和趙欣都一言不發,也是與對方無話可說。
公子榮祿妻令儀夫人田氏是兩年前過的門,榮祿是皇帝的第十二個兒子,母為早亡的劉八子,在世時身份地位就不高,而他本人才智平庸,老實本分,不受皇帝和鄭夫人重視。一直靠著零星俸祿,閑閑度日。未成家前胡亥看他總被下人輕慢,暗中多有接濟。幸而娶得田氏,田氏之父在蒙恬麾下爵至十五等少上造,對於榮祿來說已是個家底充盈的嶽家。田氏性子雖嬌蠻些,卻是個有規矩分寸的,很討眾人的喜。
“從前家中姐妹到了元宵都會奉以親手所製的元宵於父母品之,妾身答應過夫君今年元宵在宮中陪伴父皇與夫人們,希望也能讓父皇和夫人們嚐嚐妾身的手藝。”田氏果然想到了好點子,落落大方道。
“為父皇,夫人洗手作羹湯,確是妾身等的福分。”子都夫人和將閭夫人隨聲附和道。
“難為你們有這份孝心,本宮若是不允那便是本宮的不是了。”鄭夫人很喜歡這種提議,畢竟送吃食這種事情,可以做的手腳太多了,想折騰誰就折騰誰,尤其是我。
我眼珠一轉,悄悄用隻有周圍的人能聽到的音量對雲嬋道,“幸好幸好,我最擅長做的就是元宵,特別是那什麽芝麻餡兒的,不然可就隻能等著出糗了。”
這話果然被趙欣聽了進去,還沒等雲嬋回話,就聽她中計起身歉聲道,“兒妾不擅廚藝,若臨時抱佛腳隻怕弄巧成拙。兒妾早已親自為元宵家宴準備了舞蹈,還請夫人免了東明殿的廚房之行吧。”
“明葵夫人的手的確很美,如若長期浸在水中油汙中誠然是大材小用了。”杜蘅發自內心地笑言,殊不知此話一出,讓最初提議的田氏麵露尷尬,有些氣惱地瞪了瞪趙欣。
鄭夫人轉頭拍了拍高紅雪的手,像是常時女眷之間拉家常似的,溫和道,“妹妹別看明葵夫人年紀小,她的舞姿在本宮看來已是和妹妹不相上下了。”等高紅雪客氣點頭後,就揚手準了,卻冷不丁剜了我一眼。
這算是借趙欣躲過一次潛在的威脅,我麵上卻不敢太得意太鬆懈,免叫鄭夫人更加記恨。鄭夫人又隨意說了些別的,到中午用膳時間才叫大夥散去。還未走出去,就聽鄭夫人身邊的方巧雲道,要留趙欣和杜蘅一塊用午膳。
趙欣脆脆地應了,讓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見我呆呆不動,少不得嗬斥幾句,命我隨侍。我心頭一凜,這兩個人還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為難我的機會。還好杜蘅也被留住了,鄭夫人不知我和杜蘅之間有來往,我和她相互照應,這一關就不難過了。
我身為妾室,正室入席,就沒有位置坐下,唯有真的和雲嬋芍藥一樣,畢恭畢敬地立在趙欣身側,為她布菜盛湯。趙欣存心跟我過不去,一切都推開了芍藥和雲嬋不用,要我親力親為。這種活對我來說,並不是難事,更是懶得同她計較,把她伺候得格外舒坦。
待結束後,杜蘅趁趙欣走遠,偷偷喊住我,給我塞了幾塊糕餅,“雖然有些涼,但勉強吃了墊墊肚子吧。從前我竟不知,你的日子會是如此難過。”
我被她的一片赤誠逗樂了,盡快收下,“有什麽難過的,大秦後宮就是這個樣子。你最近聖眷正隆,但還是要多加小心,別被人拿住把柄。”
“我現在和死已經沒什麽區別了,不,死了都比現在好,起碼沒有知覺,什麽都可不知道。”她苦笑著搖頭,與我黯然分別。
回到營帳後,就能證明杜蘅此番實在有些多此一舉。胡亥和子高已經巴巴地坐在烤架邊上,等候我和雲嬋許久。胡亥見我們回來,沒有多問什麽,隻是把身側的托盤遞過來。我一看,原是那天剝下來的狼皮已經被他命人以最快的速度趕製成了一件大氅,還有我同他玩笑的狼牙也打磨成了項鏈。
“這東西被幺弟捂得嚴嚴實實,就是不肯讓我看,非要等你回來。還不快穿上,讓做兄長的飽飽眼福。”子高笑嗬嗬地為雲嬋拍掉肩頭的雪,對我道。
我依言,解了鬥篷,把這氅子往身上一裹,狼皮暖和,捂了一會兒就把寒意都捂去了。令人愛不釋手。我忍不住摸著那軟軟刺刺的毛,道,“可惜了陛下養的幾頭好畜生,沒要了我的性命,反而給我添了暖。”
胡亥掐了掐我的臉,溫聲道,“暖就好,可為了一張皮挨了那畜生一口,怎麽算都還是虧的。”
“為了你就不虧啦。”我嘻嘻哈哈地在他耳邊呢喃道,把子高和雲嬋的牙齒都快酸掉了。
“你們甭黏糊了,那鄭夫人是人老了牙齒不好使麽,吃東西要吃這麽久,讓我等得都快餓出毛病了。”子高揣著雲嬋的手,先坐了下來,把麵前早就烤好的大塊獐子肉在烤架上翻熱。
我也餓得前心貼了後背,不顧冷熱,抄起一個烤肘子就往嘴裏送,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咽起來。胡亥看著我和子高餓死鬼投胎的醜樣子,很是無奈。吃著吃著我想起杜蘅塞給我的糕餅裏,都是胡亥從小到大愛吃的,於是也拿出來放在烤架上熱了熱。
“多大的人了,就好這口甜的,不知道等到老得牙齒掉光的時候,你可怎麽辦?”我看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便出言取笑。
“是啊,你手藝又不好,若那時連碗甜粥都熬不好,我可真就吃的什麽都索然無味了。”他反過來怪我廚藝不精。
我抿了口熱酒,拿眼睛嗔他,嘴裏都是肉沫子,可騰不出空和他鬥嘴。大家都是餓狠了,隻顧著自己埋頭苦吃,少有說話。偶然幾句,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有了前言沒了後話。
待酒醉飯飽後,我打著小嗝,到屏風後麵讓雲嬋替我換了藥出來,就看胡亥悠哉悠哉地穿好鬥篷厚靴,轉身對我道,“方才忘記囑咐你少吃點了,這會兒咱們要出去,別忍不住就吐了。”
“這是要去做什麽?”我疑惑道。
他伸手為我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帶你去看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