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東窗密話
宴席到亥時末止,皇帝半醉半醒,被鄭夫人安排著先一步送到杜蘅的帳中。杜蘅呆呆地坐在原處,蒙毅像是醉了,身邊的兄長勸了幾句,仍是紋絲不動。
我不知皇帝是怎麽察覺得到杜蘅和蒙毅有私的,隱約猜想,許是他身邊那位盧千機留了心。但盧千機行蹤莫測,外臣少有人認識,我若無端提起,蒙毅那耿直脾氣哪裏會搭理我。
“走吧。”胡亥從雲嬋手中拿過我的鬥篷,為我披上。我仰頭看了看他古井無波的眼,無可奈何地點頭。
趙欣並不懂這微妙的氣氛,但看我和胡亥的臉色都不大好,伸手想來攙挽他。她難有這般乖順沉穩的時候,惹了我們另眼相看一番,他說話的口氣也從冰冷緩和成了平淡,“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沒等趙欣回話,他就已經攜了我的手回去。
夜深人靜,我靠在窗口,遠遠望著杜蘅營帳所在的方向出神。那裏正紅燭搖喜淚,一醉夢春宵。美人笑顏如花,可心中釀的那一盞苦酒,誰能泰然飲下。她終究是圖安的公主,大秦的麗夫人,終究與他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宮牆,前朝後宮至此涇渭分明。
接下來的日子如在後宮般枯燥無味,高紅雪雖然一舞傾城,但卻不曉得皇帝在忌諱什麽,在外多日都不曾寵幸,隻在杜蘅和鄭夫人處留宿。偶爾胡亥還是會出去幾次,獵來幾隻山雞,,親自命人燉了湯拿來。
我連束腰都鬆了幾度,再被他這麽養下去,等回宮過年時,都可以殺掉吃肉了。胡亥對於我這個想法很是讚成,並沒有打算停止他瘋狂地為我進補的工作,導致我現在看到雞湯就下意識地流下兩行清淚。
私下與我兩兩閑話時,連雲嬋曖昧地打量著我日漸圓潤的腰肢,“你和主上在一處這麽久了,怎麽還沒個動靜?”
動靜你個大頭鬼啊。我氣不打一處來,紅著臉道,“你還沒嫁給子高呢,嘴上就跟老媽子似的記掛這些,我倒想看看到時你們怎樣三年抱兩,滿屋滿地都是孩子亂跑亂爬。”
“你這人真是沒有良心,宮裏麵除了我們幾個,誰會真心巴望著你和主上能夠兒女雙全。”雲嬋白了我一眼,恨鐵不成鋼道。
“你要是真為我好,就快勸勸胡亥,別整天雞湯蹄花的燉給我了,再吃下去我可就真的受不住了。”我哭喪著臉,“你知道女人最怕什麽麽,不是醜也不是懶,而是胖啊,一胖毀所有啊。”
我話音未落,胡亥就有帶著端了豬腳菌子湯的小太監回來了。我哀嚎一聲,趁其不備奪門而逃。可我哪裏跑得過胡亥和雲嬋兩個練家子,沒幾步就被逮了回去。
我揮手把端湯的小太監一塊打發出去,再像個無賴般抱著胡亥的手臂,“胡亥,胡亥大爺,你這是中了哪門子邪啊,算我求了,我真的不要喝了。”
“這是為你好。”他淡然說道,想把我從他身上扒拉下來。
“咱們養一個晗兒還不夠麽?”我決定跟他死磕到底。
“說什麽呢?”胡亥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你難道不知道豬腳是給什麽人喝的麽?”我一時停了嚎喪,怔怔地瞧著他。
他一臉茫然,“是子高跟我說,多吃豬腳多喝雞湯對你的傷有好處。”
我和雲嬋對視一眼,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雲嬋默不作聲地退出了帳子,估計是心虛的。我鬆開胡亥的身邊,坐起來整理衣襟,告訴了胡亥豬腳湯的常識性效用,子高和雲嬋兩口子就是欺負他年紀尚輕,故意耍弄我們呢。
“咱們還是早點把雲嬋嫁過去吧。”我磨著後槽牙,道。
胡亥道,“年後。”
我和胡亥就在這東窗下愉快地合謀,怎麽把雲嬋打包送人,啊不對,是怎麽安排雲嬋的嫁妝和身份。霍天信和雲嬋兩個是流浪魯地的孤兒,當年清夫人在全國為皇家死士征召人馬時,被人販子拐了進去。因了武學天賦極高,為清夫人看中。後來清夫人遭難,死士兵權被奪,清夫人彌留之際,指點了胡亥如何將他們收為己用。
雖是胡亥一手將他們帶離了那個讓人不願再回憶起來的地獄,可雲嬋的出身仍舊夠不上為子高正室。我心下不忍,我已做了胡亥的側室夫人,難道還要委屈雲嬋也隻能做子高的妾室麽?和我一般,被人看輕麽?
“不如讓雲嬋和杜蘅義結金蘭,一國公主的義姐,不就相當於半個公主麽?”我突發奇想,道。
胡亥食指和拇指屈成個圈,在我額頭上一彈,“你想得美呀,如若這麽辦事,鄭夫人肯定頭一個不答應,說雲嬋不識好歹,麗夫人不顧規矩,反將咱們一軍怎麽辦?”
“果然還是先要拔掉鄭夫人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啊。”我從袖中去處那隻木釵,“咱們已經確定了鄭夫人就是楚國皇室的人,當年昌平君作大為相,她既是昌平君之妹,楚國公主,為何卻要說自己是鄭國人,還和荷華皇後是孿生姐妹呢?”
“記檔上有載,鄭夫人比荷華皇後晚入秦宮兩年,且一直不大得寵,是後來與荷華皇後幾乎同一時間有孕並生產後,荷華皇後冤死後沒多久才得寵封為夫人掌管後宮的。”胡亥垂眼細思,“我想,鄭夫人原本不該與荷華皇後生得一模一樣,而是後天改變。”
“整容?”我順嘴道。
“是易容,你的嘴裏怎麽總是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詞。”胡亥看了我一眼,“可這也說不通,父皇是見過她模樣的,而且她若易容成了荷華皇後的模樣那可是犯了僭越大罪,父皇定要殺之後快的。”
我想了好一會兒,得到了一個可怕而匪夷所思的結論,“你有沒有想過,是陛下讓她改頭換麵,放棄楚國公主的身份。”
胡亥有些吃驚地看了我一眼,再低頭去仔細推演時間,那場變故。正好是皇帝即將出兵伐楚的那幾年發生的,“這樣說來,倒也解釋得通。讓一個楚國公主去做亡國將領的女兒,對楚國來說的確是一種羞辱,且昌平君的一聲不吭和楚王的無作為更能挫了楚軍士氣。的確像是父皇的作風。”
“而陛下還給她掌管後宮的權力,安撫了昌平君。但易容不過是戴了張麵具在臉上,她不可能這麽一戴,就是二十多年啊。”我又找出了新的問題。
“有一種易容術,和普通麵具易容術相較,便是一勞永逸的事情,叫做換皮。”胡亥神色肅然,“據我所知,會這種易容術的人世間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易容大師石觀音,一個就是……盧千機。且換皮之術,需要換皮者承受粉絲碎骨般的痛苦,一般沒有人能夠挺過來,可見鄭夫人的意誌何等頑強,心腸何其歹毒。”
“是啊,連自己都下得去手,更何況,別人呢?比起多年前她的那些手段,現在我麵對過的這些,好像都是小巫見大巫了。”我後怕地倒抽一口冷氣,摩挲著手中的木釵,“可惜現在光憑這個,我們還不能直接指認鄭夫人是當年的元凶,還需要一個要緊的證人。”
胡亥扯了扯嘴角,不屑地哼了一聲,“她的心思何等縝密,人證什麽的早就都被她抹去了。但隻要有這麽個不會說話的物證在,會說話的證人就頂多起到一個陳述真想的作用。隨便找個人,走個過場不就得了。”
“有道理,有道理。”我在他臉上響亮地吧唧了一口,“現在就是該找個怎樣的時機,告知陛下呢?可單單拉下來一個鄭夫人,我好像並沒有完全達到目的。”
“那你還想怎麽樣,連盧千機一塊拉下來?”胡亥撐著頭,懶洋洋地問我。
“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對我動了殺心,那我就一定要卸了他的左膀右臂。”我眯著眼睛,“否則,我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盧千機如果真像你說得那麽好除掉,那我一定幫你。”胡亥冷冷地笑著。
我聽不慣他這樣的笑聲,伸手去拎拽他的兩隻耳朵,“我才不管,就算除不掉他,我也要讓陛下對他留個疑影兒。”
“你開心就好。”說著,他把我從地毯上打橫抱起來,抱的時候很明顯地皺了皺眉,“嗯,從明天開始還是不能再給你喝那些進補的東西了,還是乖乖喝藥吧。”
我笑罵著捶他幾下,道,“還不都是因為你想都不想就聽子高胡說,居然還敢嫌我。”
他將我輕輕往那溫床軟榻上一放,一手捉住我的手,一手掀開我的外衣檢查我的傷勢。劉行知用的都是最好最見效的藥方藥材,已經基本結好了痂,他很是滿意。
日頭向西歪斜,皇帝的禦駕就快要歸來了。他卻好似沒注意到時間似的,手探過來,一層一層,解我的衣服。
我急忙摁住他的手,“小淫賊,今晚陛下發現你不在怎麽辦?”
他想都沒想,揚聲對著門外的守衛道,“今日本公子偶感風寒,不見任何人,晚上宴會便不去了。”
如此,我似乎就沒有話說了。他小心翼翼地護著我的肩頭,俯身叼住我的耳垂摩挲啃咬,炙熱的呼吸像是一把火,點燃了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