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連環圈套
太阿的劍光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淩厲得刺眼。我很乖地縮到胡亥的羽翼下,這不是我逞強的時候。
“誰!”他將我妥帖地護著,使了個眼色給雲嬋。雲嬋會意,踩著謹慎輕微的步伐,伶俐地縱身出了正殿,繞到後麵守著廂房唯一的一扇窗子。
裏麵的人像是躊躇了會兒,終是一聲柔柔懦懦地歎,推開門,露出真容。
“杜蘅?”我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膚白如新剝鮮菱,眉眼清雅立體如畫,一身煙紫厚襖,楊柳腰肢上束著根鴿灰流蘇緞帶,不是大秦的紡織品,更不是大秦的裝束。我警惕地皺眉,“你穿成這樣在這裏是要做什麽?”
“我,我……我隻是有些想家,聽說這裏供奉著神明,就想,就想來參拜禱告……”她話音未落,屋外就傳來瓦片碎地的聲響。
我眯了眯眼,還沒有什麽反應,杜蘅就臉色慘白地衝了出去。我們緊隨其後,卻見門外時雲嬋和個棕黃衣帽的高大男子正你來我往地打鬥著。雲嬋手快,率先打落那人的帽子,蒙毅清雋俊逸的臉龐就露了出來。
“真是有趣。”子高不嫌事大地嘖嘖稱奇道。
蒙毅見已經展露真容,也便沒有多的掙紮,束手就擒。雲嬋得到胡亥的指令,收起凰翅刀,重新走回我們身邊。
“你們穿成這樣,是不信任我麽?”我緩緩皺起眉,看出他二人這副圖安打扮的企圖,頓時就有些生氣,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讓我非常不爽。
“不是的,思娘,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杜蘅連忙向我解釋,一下子就兜了底,“是蒙毅覺得,這次冬獵是個千載難逢的時機,失不再來,就傳信給我,讓我準備了圖安衣裳假借上山拜見驪山老母之名,趁機逃離。”
“杜蘅。”蒙毅不爭氣地輕聲喚她的名字。
“看來不是杜蘅不信任我,而是大人你不信任我了。”我扶著杜蘅,把怒火拿來對著蒙毅,“確實,大人是沒有必要信任我的,畢竟我也有點自知之明,無論前朝後宮,我和我夫君都沒落下個入耳的名聲來。與大人如此嫌隙,真是令人心寒呀。”
“先放了她。”蒙毅不理會我,隻注視著杜蘅,卻是勢單力孤,不敢輕舉妄動。
我都快被他氣吐血了,“你究竟是想怎樣才肯信我呢?”
他還是沒有要搭理的意思,竟是飛身上前,來捏住我受傷的左肩,用得力道很重,我吃痛,條件反射地鬆開了扶著杜蘅的手。胡亥為了保我,沒能及時抓住被他帶走的杜蘅。
“蒙毅,思娘真的不是壞人。”杜蘅回頭,見我已經捂著傷處貓在胡亥身前,疼得五官全部糾結在一塊,急切拽住這牛鼻子。
“鐵麵修羅趙休的名號江湖中可是響當當的,幹得陰險勾當,蒙某為之不齒。這樣的人,能有怎樣的賢妻?”可怕的直男思想,可怕的無腦三觀,杜蘅怎會看上這麽個一板一眼的傻貨?
“那依蒙大人高見,什麽才是光明磊落的勾當,難道就是拿著一個弱女子的傷處做威脅麽?在本公子看來,蒙大人此舉好像有過之而無不及。”胡亥毫無掩飾地承認了自己就是趙休,太阿劍帶殺意,挑劈掃奪刺,找找淩厲,已然動了怒。
蒙毅持劍對抗,可他終究是個文官,武藝不及他兄長那般蓋世霸道,遇上習慣了江湖殺伐的胡亥,每一劍的刁鑽毒辣讓他這種禮儀之劍顯得頗為無力。
杜蘅看出了蒙毅的必敗之態,連忙懇求道,“胡亥公子,看在我的麵子上,請不要傷害他!”可身為男人,讓自己的女人為自己向別的男人求情,還是個比自己小這麽多的,麵子上自然是過不去的,於是他便不再留有餘力,重振旗鼓,非要和胡亥爭個魚死網破。
我蹲在旁邊,一時看得高興,沒有注意到自己肩頭的白紗布已經紅了大片。胡亥不戀戰,晃了個虛招,往後跳了幾步,回到我身側。蒙毅氣喘籲籲地看他遊刃有餘地收手,心有不甘道,“罷了,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敗給你,你將我押回去吧,是我色迷心竅,挾持麗夫人欲行不軌之事,所有一切麗夫人都是被我逼的。”
這會兒的剛正之氣倒還像個男人,能說出這種話,可見他對杜蘅用情之深。胡亥也沒有要為難的意思,收劍漠然道,“押你回去作甚,父皇老了,杜蘅公主年華正好,該是配你更得當些。”
“公子的意思,是可以放我們離開?”杜蘅的眼睛有燦若星辰的光。
我站到胡亥身前,輕輕握住杜蘅的手,“當然不能。你是以上山的理由脫身,而大營中那麽多雙眼睛看著我們四個也上山來,若這就放你們走,我們豈不是也難逃陛下疑心?”
“那看來,隻有殺了你們,我們才有一條生路了。”蒙毅握緊手中的劍,眼中是決絕之色。
“別白費勁了,你不是我的對手。”胡亥輕蔑地冷笑道,“強者用強,弱者逞強。蒙大人這世間很多事是不能用正邪來區分,而隻能用強弱來定奪。”
蒙毅不說話,這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他這樣的人,除了在杜蘅這件事上,也能算是忠肝義膽,當仁不讓。這會是他畢生無法掙脫的枷鎖。胡亥建立千羽閣,在江湖朝堂殘忍掀起腥風血雨,是破壞和平,不敬父君的惡魔。可他這樣的剛正之人,若他曉得胡亥和皇帝,和盧千機之間殘酷冷血的明爭暗鬥,那他又會如何以正邪區分呢?
想想都有趣,我強忍著痛,衝蒙毅綻出個幽媚笑容,“這世間除了黑白,還有許多蒙大人不能理解的灰。但是,杜蘅公主把我當做朋友,請蒙大人放心將杜蘅公主交給我們,因為朋友之間自然是以心換心,相互信賴的。”
這真是頭不聽人話的強驢,我索性把手緩緩伸出去對著杜蘅,“杜蘅,你願意相信我,跟我回去,對麽?”
杜蘅望著我的眼睛裏麵像是黃昏時分橋洞洞壁上的波光粼粼,悲傷,期望,無奈,甚至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憐憫,“思娘,我會相信你,跟你回去。”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我已然看不懂她複雜的眼神,“我知道今日若和蒙毅一走,在場所有人包括那幾個不明真相的祠堂看守都不一定能保住性命,還有我的母國都會有滅頂之災。我也知道,你力勸我跟你回去,不僅是為了保命,也是因為我對你來說,還有利用價值,對不對?”
“……沒錯。”我突然發現,自己似乎看錯了杜蘅,她並不是我所想象的天真癡傻,反而非常聰慧機敏,她早就把我的用心看得透徹明了,為了能夠在責任和蒙毅之得到兩全,她才沒有揭穿疏遠我,而是依靠著我對她的利用,讓她在後宮不孤立無援。
到頭來,我才是那個最蠢的,被人算計了這麽深都沒有察覺。
“既然我對你還有利用價值,那我希望,我跟你回去後,你能繼續幫我得到陛下的寵愛,讓我做一個有名有實的麗夫人。”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根刺紮進我們眾人的耳朵裏,“其實今天的事情頗為蹊蹺,我和蒙毅從不輕易聯係,但昨夜有個臉生的小宮女遞了蒙毅的信來,邀我今日備下圖安服飾出逃,那字跡與蒙毅所書無差,我便沒有多疑。來了見過蒙毅,他卻說,是我邀他前來一同離開,還沒等我們細想,你們隨後就來了。”
“你的意思是,這個宮裏除了我們還有另外的人知道了你們的事。”子高敏銳地捕捉到重點,“而且我們運氣很不好,也挑了今天上山祭拜驪山老母。如若公主你誤會,此前一切都是我們設下的圈套,那我們可就有理說不清了啊。”
“不,不是我們運氣不好,是打從一開始我們就又進了別人的連環套。”我臉色微白,心底泛起一陣一陣的惡寒,“從那五頭狼開始,就有人在刻意安排。我和胡亥一開始隻以為那是別有用心的人想算計胡亥的性命,可現在想來,卻不是這樣的。那人一開始的算計,是要那五狼重傷胡亥,接著讓我上驪山為胡亥祈福,從而發現你二人,連我一起除掉。此刻驪山肯定已經被重重眼線和死士包圍,隻要我放你們走,都是在劫難逃。”
“那人為何執意讓你上驪山而非明葵夫人,而且那人如何讓你上山來?”雲嬋不解地問。
“我和趙欣,雖然都是胡亥的妻妾,但也隻有我,為胡亥親近,礙那背後的人的眼。且那個人還有著我無法違抗的權力。”我的傷口痛得無法忍耐,“我替胡亥受了那畜生一口,本就打亂他的計劃,可最後竟是我自己,把自己又推了回去。”
“萬幸的是,你沒有放走杜蘅和蒙毅,而且我就和你在一起。”胡亥攥緊我的手,對蒙毅和杜蘅說道,“你二人的事情恐怕幕後之人還不能完全認定,此番不過是個試探而已。”
“對,所以,為了彼此,蒙毅,我們沒有選擇了。”杜蘅的笑容中帶著苦澀,眼淚從她的眼角落下來,勾勒著她精致無缺的輪廓。
“你們的意思是說,那幕後之人是……陛下。”蒙毅的臉上爬滿了深度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