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同遊驪山
胡亥嘴上這麽說,卻還是親自去盯著手下人剝狼皮。黃昏時分,皇帝帶領的最後一支列隊歸營,聽說胡亥單槍匹馬拿下五頭惡狼的事跡,在入夜後的宴會上親口褒獎了他的少年神勇,多加賞賜。
我雖然躲在營帳中養傷,不能陪著他去參加宴會,但還是聽子高說,趙欣拿著我扮作小廝跟隨胡亥左右的事情不依不饒,搞得見過我的皇帝和胡亥都下不來台。還好一直安靜無聲的杜蘅道出我以身為胡亥擋住惡狼,說我功過相抵,給皇帝找了個台階下。
晚間宴會結束,高紅雪領皇帝旨意來探視我。她還是一身明紅騎裝,美麗招搖,麵上冷得仿若結霜,卻平添媚色。
“我聽說,你這次伴隨陛下狩獵,出了好大的風頭,等回去以後陛下有意許你夫人品階。”我坐在胡亥身邊給火盆添碳,他見高紅雪來卻也沒有要招呼的意思,仿若沒看到似的繼續專注在他自己手中的木刻玩意兒。
“稱呼罷了,沒必要在意的。雲意養在虞家這麽多年,可惜我這個做阿姊的,從來沒有盡過長姊的責任。雲意今年該是十五了,不曉得她有沒有許配人家。我準備了些東西,你能替我送回去給她麽?”高紅雪捧出一隻紅木匣子,裏麵盛滿了金銀珠寶,都是成色上等的寶貝,定是她親自從披香殿的金山銀山中千挑萬選出來的。
“既然是你要送給雲意的東西,你大可自己讓人送去。何必多此一舉,來找我?”我不解其意道。
“你替我送就是了,但別說出是我給的。”她的眼神不自在地躲了躲。
我懶得問她多的,也不在意,於是就應了下來,“好吧。對了,你的羽舞準備得如何?”
“楚民間之舞婀娜美麗,你卻偏偏讓我跳楚宮之舞,就不怕惹得陛下憶起多年前昌平君之禍麽?”高紅雪衝我笑得清冷,眼中含了戒備。
“據我所知,這次圍獵前一個月,陛下很少去你披香殿,除了偶爾去看看麗夫人也就是鄭夫人承寵最多。”我悠悠地答,“你若此次事成,給了我想要的答案,還能促成陛下心中對鄭夫人的不爽快,一石二鳥,你覺得如何?”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高紅雪輕蔑地笑笑,她許是誤會了我此舉是在幫她爭寵。
“你懂得越少越好,不然就分不出心思去對著父皇了。”胡亥冷不丁開口,話說得輕巧而不屑,專程氣人的。
高紅雪最恨別人拿她承寵之事說話,當即變了臉色,連告辭的話都沒說就揚長而去。我目送她出去後,轉頭對胡亥假嗔,“你有這麽看不起她麽,她當年入宮也是為了替父報仇。”
“替父報仇?你聽誰說的,她當初入宮是為了久久不出來見她的蒙毅賭氣罷了。”胡亥輕藐地哼一聲,“拿自己終生大事賭氣的人,可見是個不自重自愛的。”
“路是她自己選的,咱們犯不著管,罷,別去想她了。”我靠在他肩頭,仔細看他手中一刀一刀雕刻著的梅花簪子,那花瓣從他手中綻出,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於是就笑言,“你以後是不是想靠這手藝養活我和晗兒了?”
“養晗兒好說,養你,估計不夠。”他擺弄摩挲好後,就轉身往我發間一放,心滿意足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我是吃得很多還是很費衣服呀?”我笑罵著推他一把,這人真是說句好聽的蜜裏調油一下能死啊。
他打了個哈欠道,“理由全說出來怕驚著你。夜深了,快睡吧,明日我哪都不去,在營地裏陪著你。”說罷,人已經脫了外衣,鑽到棉被裏去。
我看他那安穩樣子就來氣,索性跑出去站了一會兒,凍得瑟瑟發抖,抱著膀子迅速鑽到他身邊,故意貼著他躺下,帶著周身寒氣去凍他。他被冷得一個激靈,就差沒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人。
“你這是不是找打?”他翻身過來用力抵住我的額頭,逼視道。
我可憐巴巴地指指左肩,“我是個傷員。”
昏暗的光線裏,他瞪了我好一會兒,半個字不說,終是氣不過伸手一下就將我拽到懷裏抱好,“若不是看在你身上有傷,今晚我定讓你哭出聲來。”
這話是個什麽意思,身為執證上路老司機的我怎麽會聽不懂,隻是女人到了晚上就矯情些,臉皮薄些,聽得連耳根子都紅了,忍不住用膝蓋去頂他的大腿,以此來發泄我的羞惱。
“再鬧我可就忍不住了。”他惡狠狠道。
我趕緊消停了,像個小孩兒似的乖乖偎在他臂彎中睡著。
次日胡亥果然哪都沒去,好好陪在我身邊。我卻不大閑得住,軟磨硬泡著讓他與我一塊上驪山去拜一拜驪山老母。正好子高和雲嬋也哪都沒去,四人就此結伴,成雙成對地離了營地。
我的傷口還未結痂,胡亥不肯策馬,隻讓驚雷一路小跑。這可樂壞了子高,他平日隻能對著驚雷的馬尾巴望塵莫及,此番真是在雲嬋麵前揚了威風,出了惡氣。胡亥心情好,也就隨他胡鬧。
出門時,我錯拿了偏薄的鬥篷,山路上有冷霧,暖意稀薄,胡亥怪我自己不當心,我便耍賴躲進他的鬥篷裏,讓他好好揣著我。這樣黏黏糊糊,行動頗是不自在。
驪山老母的祠堂設在了山頂,馬攀不上去,便隻能在半山腰拴住了驚雷和子高的踏月,步行而上。我隱隱覺得肩頭有些不適,但為了胡亥高興,也是自己好說歹說要出來的,就沒有吭聲。
“大冷天都沒什麽人上山來祭拜,驪山老母定是寂寞無聊很多呢。”子高看著空不見人的祠堂門外,言語輕浮地感慨道。
“你話說的如此輕佻,別讓人家惱了,不讓咱們下山呢。”我躲在胡亥臂彎裏,咯咯笑著,就算子高惱了我,也不敢上前。
“哎呀呀,都到人家神仙的清淨地方了你倆就快放開吧,真是不害臊。”子高反過來拿我和胡亥取笑。
“好啊,凰娘,剝了他的鬥篷給我。”胡亥不動聲色地說道。
子高看雲嬋真有要剝他鬥篷的意思,急忙抓緊衣服,往祠堂裏跑,“好啊,雲嬋竟是幫著外人來對付我了。”
“夫人是你的弟妹,怎麽會是外人,你這個做兄長的竟然不知道疼惜小輩,妄為尊長。”雲嬋拽住他鬥篷的兜帽,道。
“那你是我夫人,更不是外人了,你疼惜疼惜我吧。”說罷,就沒臉沒皮地自己貼上去摟住雲嬋盈盈一握的腰肢。
“誰是你夫人啊。”雲嬋臉皮子不管白天晚上都比我薄,難得在我和胡亥麵前露了嬌怯樣子。
我跟胡亥都感到很意外,很有趣,就在一邊看著他二人打鬧著先進了祠堂。我更是仰頭與他商量,“他倆年歲也不能再拖了,不如改日我去和宜良人說,讓雲嬋嫁過去吧,也免得下次再來個什麽公主小姐,把雲嬋弄得魂不守舍。”
“也好,這事我不方便去和宜良人說,便是你去吧,鳳哥兒那邊也很是著急此事啊。”胡亥同意了我的想法。
“說起鳳哥兒,他跟著你最久,也早該是成家的年紀了。”我做媒做得來勁兒了。
胡亥低低笑一聲,“他啊,不急,起碼要等小彌滿十六吧。”
“如此,倒是……”我說著說著才覺出有哪裏不對,“嗯?難不成我還真猜對了?”
他不解,“猜對什麽?”
無論是戰鬥還是日常瑣事,霍天信處處都要護著彌離羅,若說是兄妹之情,我怎麽不見他護一護親妹妹雲嬋。但這樣的憑空猜測若是說出來,準要被胡亥嘲笑,於是我趕緊搖了搖頭,去挽他的手臂,與他亦步亦趨地走進祠堂。
祠堂中隻幾個看守的人,見了我們四個穿衣打扮都貴氣逼人,知是山下禦駕之中的人,不敢怠慢,殷切地替我們請來了長香,再送我們入了供奉著驪山老母牌位的正殿。
我四人並排跪下,閉上眼虔誠地按照禮數叩拜,比平時給鄭夫人和皇帝行禮都要恭敬認真。殿外不知是誰在一下一下地撞著祠堂外的洪鍾,那聲音洪亮清遠,素潔清淨,蕩滌著我們躁動的靈魂,使我的內心出奇的安靜如沉沉湖水。
等許完願睜眼時,我發現胡亥正靜靜地凝視著我,便笑道,“你望著我做什麽,都許了什麽願?”
“你許了什麽我便跟你許得一樣吧。”他肯定地答。
我斟酌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湊到他耳邊悄悄告訴他,“我,我其實……沒有許願。命運在自己手裏,和神仙許願是沒有用的。”我天命一片空白,豈是驪山老母一個小小山神就能左右。
胡亥怔怔地望著我,忽然發自內心地笑了,他嘴角上揚得樣子即是像極了夜間鬼魅又是冬日白陽,冷暖摻半。他也不顧著還有雲嬋和子高在,就用力地把我揉壓到懷抱裏,“我說過的,我們是一樣的。”
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我正感動著灰抱他,忽然正殿後的廂房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本是非常細小的聲音,但在這極度安靜的環境下,就顯得頗為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