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鬧宣政
次日晨起,我吩咐好小桃和栗子務必攔住初晗不讓他出光明台的門,就與雲嬋徐子嬰兩個共同去了入學宮的必經之路上,截住王崇和他的隨侍福子。
我謹慎換了身鴉青金紋滾邊的衣裳,裙擺上用金絲掐滿蝙蝠齊飛的小樣,外攏了純乳色羽緞薄鬥篷,低調而不失華貴。頭發全數攏起來挽做高椎髻,一頭金光閃耀的事飾物壓下來,在深秋微涼的晨光底下,竟是反射出七月流火的熱烈。
手中捧了個牛皮熱水袋子,用兔毛裝點更為保溫。臉上的妝是小桃栗子花了足足三個時辰描就,長眉入鬢,唇色明紅,斜斜一個眼神就能使麵前跪著的主仆瑟瑟發抖,一改我往日的懶散嫵媚,有幾分不容侵犯的肅殺之氣,令我頗為滿意。
“我也不想和你多費口舌,雖然你還小但你該知道你家祖父誠然是朝廷肱骨,也越不過君臣之禮。若你祖父與陛下是一輩的君臣,那你與小公孫可就亦是一輩的君臣。可能明白?”我把語氣穩穩於舌尖,讓人聽了我這是耐心訓導,苦口婆心。
“明白明白。”王崇的隨侍奴才替他作答,看那畏畏縮縮的樣子就知道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隻會給主子招惹麻煩。
“我問的是你家主子,不是你。”我厲聲道。
王崇到底還是個孩子,又是在家被寵上天去的,見我怒責他的仆人,便十分不滿地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你一個小老婆憑什麽在我麵前耍威風,讓我跪,罵我的奴才,信不信我告到我爺爺哪裏去,非讓你相公休了你不可!”
合著我說了那麽一大堆,這混小子半句都沒聽進去。我氣得快要爆炸了卻還要強撐出一副鎮定模樣,“你聽不進我說話是吧,非要無理取鬧是吧,那好,剛好這會兒你爺爺差不多也該下朝,我陪著你去宣政殿門口等,看你爺爺是要讓我夫君休我還是把你家法伺候。”
說罷,我遞了個眼神讓徐子嬰和雲嬋一左一右將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扭住,兩個習武之人的手勁兒是容不得王崇這樣的小娃娃拽拖的。我一路昂首走在前頭,宮人見狀卻也不敢多看,這場風波固然又要因為我吹到宮中每個人心底口中。
宣政殿外大臣們正陸陸續續地往外走,我逆流而立,等著王翦與幾個我不相識的朝臣走出來。他餘光一掃,見我神色嚴正,身後他的孫兒狼狽委屈,登時心下的不舒快就寫到了臉上。
況我這個人做人做事慣了張揚,前朝後宮不識我的人不多,王翦隻覺被我這樣低下的身份拿了他的寶貝孫子臉上十分過不去,站定在我身前幾步,沉聲道,“宣政殿是何等地方,怎容女子止步逗留?”
“不容女子止步逗留,妾也止步逗留多次多時了。”我不屑地輕嗤一聲,也不算跟他行禮問安,“妾來此,也不過是為了一件事要問問將軍。將軍家是英勇沙場,為大秦衝鋒陷陣,是否一心係於家國安定,對族內反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你此話何意!”王翦到底是老臣,功勳顯赫,我那一番話確實不大給他臉麵。
“欺辱皇孫,嘴上不過癮還加以拳腳,難道這就是王家家教麽!”我不卑不亢地低喝,讓旁人看來並不是潑婦罵街而是申冤討說法。
王翦大驚失色,想來是不知道王崇在學宮中幹的混蛋事的,他沒有理我而是嚴厲地去問一臉傲慢的王崇,“你有沒有?”
“孫兒沒有!”王崇何等狡猾,見了可以庇護他的人連忙賣乖,反咬一口,“是小公孫仗勢欺人,讓奴才打了福子,還辱罵孫兒。”
我回頭狠狠瞪他,連連冷笑,口不擇言,“你這小人精,從哪裏學來亂咬人的瘋狗脾氣,小公孫素性溫和懂禮,寬仁待人,怎會如你所言。”
“小孩子難道還能撒謊不成?”王翦聽我罵的難聽,護短護得狠了,直對吹胡子瞪眼,還將我一把推開要去拉他的孫兒。
擒住王崇的正是徐子嬰,他記恨王崇種種不肯撒手,王翦不知他功力,要使蠻力去鉗他手腕穴道逼他鬆手。哪裏曉得徐子嬰嘿嘿一笑,手若無骨滑膩膩地從王翦掌中溜出,更是加大反剪王崇雙臂的力,讓他吃痛呻吟。
我再冷笑一聲,道,“王將軍,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到將軍麵前說話,倘若妾此番所言為虛,那妾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且妾與王將軍前朝後宮,井水不犯河水,實在無須拿您的心肝兒來跟您作對胡鬧,編謊話來羞辱您吧?”
“你到底有沒有?”王翦繼續責問。
王崇隻管放聲大哭,鬧得空空落落的殿外全是他的破鑼嗓音。如此胡鬧,引得多少官員悄悄駐足,議論紛紛,真是丟盡了王翦這個大將軍的臉麵。反正皇帝眼下已經回了宣室殿批閱奏折,兩殿相隔有些距離,總歸是鬧不到他那兒去的。
“娘親。”遠處傳來初晗的聲音,我驚詫地回頭一看,淺灰衣色的他正快步朝我走過來,小桃和栗子居然沒能攔住他。
我眼瞧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得體地與王翦先行禮拜見,舉手投足所展露的禮儀風範無不如是在打王翦這個長輩的耳刮子。與王崇那猴樣兒全然形成分明對比。
“王將軍,既然小公孫在這裏,不若就讓孩子們對質一番,看看究竟孰是孰非。”我摸了摸初晗的頭發,慢條斯理對徐子嬰道,“子嬰啊,放開王少爺,讓他起來說話吧。”
徐子嬰得令放手,王崇抓緊時間跳到王翦身後,指著初晗先發製人,把黑的全都說成了白的。我在心裏笑得有趣,卻是心底發寒,王翦和他的幾個兒子是正直不阿之人,怎會教導出如此滑頭的孩子來,必定是還有人在唆使孩子做壞事。
初晗安靜地等王崇哭鬧完,方沉靜著臉色道,“可令孫將自己做的事推到初晗頭上的,有多處邏輯不通。就比如說,令孫父母健在,初晗為何要編那樣的歌謠羞辱?倒是初晗,自幼喪母。有些事,初晗與令孫說了都不算,倒不如去問問學宮中其他子弟。”
王翦是個做了一輩子將軍,處事嚴明公正,雖是護短但在道理麵前還是不能偏私。今天這個孫兒已經快把他的老臉兒丟了個幹淨,氣都快氣出內傷來,隻好忍怒道,“小公孫說的有道理,王某教導無方,衝撞了小公孫,回去定當嚴懲不貸。”
我滿意地微微一笑,又斜了一眼雲嬋扣著的刁奴福子,道,“這狗奴才在主子犯錯時不加以勸諫,反而助紂為虐,實在可恨,將軍也要一並帶回去麽?”
“但憑夫人處治。”王翦匆匆一句,就拉著王崇走了。
王崇估計從未見過爺爺如此臉色,嚇得連哭也不再敢哭出聲,縮著腦袋小跑跟著。我不知道王翦到底會不會罰他,隻是跟王家的梁子怕已然結下了。
“娘親,咱們回去吧。”初晗來握我的手,他的眼睛澄澈如鏡,笑意暖著我心口。
我回握住他的手,悠然往永巷走。走著走著,卻還是忍不住在無人的地方,好好蹲下來抱一抱他,“都怪我前些時候忙著算計那些事,疏於照顧你才讓那些不懂事的人立馬鑽空子。但是晗兒,以後有什麽都要立刻同我說,不要一個人擔著受著,你還小很多事是處理不了的。”
“可是娘親和阿爹都太辛苦了。”初晗輕聲道,不大高興地瞥了徐子嬰一眼,“子嬰哥哥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告訴娘親的嘛。本來咱們不是說好,那小子再來一次,就打到他豎著進學宮橫著出去麽?”
稚子還是那個稚子,言語天真,逗得我們大家夥都笑起來。
我抿著溫和地笑,道,“你的聰慧呢,娘親都能看到。可以後大人的事可不必再插手了,就像你說的,你的聰慧要對付就拿來對付那些同齡的壞人。娘親不求你良善純粹一輩子,凡事若有人一而再,再而三侵犯於你,一一還回去不必手軟知道麽?”
“晗兒明白。”初晗露出個真心實意地笑。
“行了,子嬰,你和初晗先回去。今天這事兒估計還是會傳到鄭夫人和陛下耳朵裏,我先去華陽殿知會一聲,也看看鄭夫人究竟是個什麽態度。”我把初晗的手交到徐子嬰的手中,和他們在下一個岔口分別,他們往前我往右。
進華陽殿門時,就正好看到王簌從裏麵端然走出。衣妝妥貼,模樣雖不及李葳葳,但也勉強能算上小家碧玉,獨是她那鼻子生得玲瓏嬌俏,給平淡顏色添了幾分嫵媚。
擦肩而過時,她與我隻一瞬對視,我卻被她的眼神唬得渾身少不得一個哆嗦。那種眼神,說不出的挑釁得意,她像是一朵帶刺的薔薇,看似無害美麗,實則觸碰者無不鮮血淋漓。
“扶蘇這一回娶進門的,看來不是個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