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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石二鳥

  給杜蘅出的主意,誠然聽起來很不靠譜,能解燃眉之急。我先讓她裝作扛不住背上的傷暈倒,暗中命劉行知給她下了些令身體看起來虛弱的藥,先使她纏綿病榻幾天。皇帝隻當她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沒有疑心,反而斥責了鄭夫人莽撞,對我另眼相看,甚至還賞下一堆寶貝。


  一石二鳥,我竟成了最大贏家。而光明台的門檻都快被後宮見風使舵的人們踏壞了。初時我還按照禮數應付著,越往後越感到心煩,便稱舊疾發作,不再見外人。但如高紅雪,總還是要見上一見的。


  我看著她手上那一對黑曜石手釧,半開玩笑道,“前朝繁忙,陛下操勞許久不來後宮,連新納的麗夫人都來不及臨幸,但比起未知不解的新人到底還是你這老人兒可心。”


  “什麽新呀老的,我倒盼著他別來,還我個清靜。”高紅雪剝下那一對手釧,“你若喜歡,送你便是。”


  “祖宗,這可了得。”我輕聲叫道,忙推了回去,“我有一事不明,以你的功夫哪怕陛下親自來迎你入宮,也可以金蟬脫殼,輕鬆逃離,何況蕪姬絕對不會同意你入宮,你為何要一意孤行?”


  “我父之死,你再清楚不過。”她冷冷一笑,比寒冬薄雲後新月還要清豔。


  “我不信。”我漫不經心地說道,垂頭在新送來的絲帛上落筆,手腕輕轉描一瓣重華秋菊,“若是為了老師的死,你該早在入宮的頭幾日就一刀結果了皇帝。可你沒有,還在宮中耐著性子服侍他。”


  她旋即收住笑意,蛾眉仿若帶了九秋清霜,薄涼透骨,“一刀下去不是太便宜他了麽?”她的眸子黑而亮,“確然……我入宮是有別樣目的的,不過我暫時不會告訴你,你也不要妄想去問蕪姬,她答應過我誰都不說的。”


  這番話頗有警告之意。我和她終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再說下去更是索然無味。


  她重新戴好那一對黑曜石手釧,愛惜道,“這釧子並不是陛下賞的,幸好你也不貪心要了去。”說罷,也不招呼一聲就我行我素地從我光明台中走出去了,她出門不愛侍女同行,獨來獨往像是這宮闈的一抹紅雲。


  我丟開畫筆,痛苦地按摩著自己的太陽穴,跟她說話真真煞是費神。雲嬋重新倒了杯茶放在我麵前,在我對麵坐下,“早跟你說了,她在夢蝶坊就是這樣古怪的個性。”


  “這可不賴我,她自己找上門的,說了半天我都沒明白她來找我到底要幹嘛。”我呷了口熱茶,“不過倒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晗兒一直記掛著《將軍亭》的下半場,今天閑來無事,咱們帶他出去逛一逛,散散心吧。”


  雲嬋聽說我有出宮走走的打算,眼中有什麽鬆散開,“好啊。”


  於是午後我就用了親自出宮尋訪椒房殿故人的由頭,領了初晗從偏門出了宮。回來半年,四四方方的天看得習慣,都快忘了外麵遼闊無邊的如洗碧空。初晗有我和徐子嬰作陪,高興得不得了,才出宮門就硬要眾人從馬車上下來,沿路走著去夢蝶坊。


  這一路過去車馬繁華,人來人往,叫賣聲此起彼伏,食肆客棧內外,花酒飄香。初晗拉著徐子嬰的手走在前麵,見到什麽都是新鮮的,徐子嬰手中我出門前給的幾串錢不一會兒就全花在了初晗身上。


  “我以為這世間沒人會比主人和你更疼愛這孩子的,現下連子嬰少俠都這麽慣著他。”雲嬋瞧著樂顛顛跑著的初晗,輕鬆地舒了口氣。


  “你可不要把自己撇得這麽幹淨,難道當我不曉得,你每次接送他去學宮,都會往他手心裏塞些糖果蜜餞什麽的麽?晗兒這孩子性格很好,誰看了都喜歡,但剛開始也不算我調教的。”


  “是啊,我記得離她走已快有一年了吧。”雲嬋道。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我們走出光明台門關上的那一刹那縫隙裏她最後看我的那一眼。更是不能忘,不敢忘。”我的手與雲嬋越緊地交握,“她毫無算計毫無虛假地愛上一個人,本該舉案齊眉,相攜一生。可到最後卻是滿紙的荒唐城府,扶蘇的狠毒計策,鄭夫人的冷眼旁觀,李斯的隨手拋棄,是他們,她的至親至愛將她推下深淵,香消玉殞。”


  “這和你調查高紅雪到底是什麽關聯?”雲嬋看不懂。


  “誠然是沒有關聯的,但生拉硬拽的話,還是有一丟丟的。”我聳了聳肩,“鄭夫人沒有阻止扶蘇害死夫人不僅是想讓兒子不受任何威脅,還可能是因為夫人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夫人一旦開始調查這個秘密,一旦公之於眾,那麽鄭昭蘭……必遭萬劫不複。”


  “李葳葳誤闖過椒房殿。”雲嬋肯定道。


  “你怎會知曉?”我驚訝地轉頭,“當時我們屏退左右,你也不在我身邊的啊。”


  雲嬋神秘地用手指在唇間一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主上早年雖避於光明台,看起來隻是個小小紈絝,而陛下對主上的疼愛別有用心你我都是知道的,可鄭夫人不明。鄭夫人一心認為主上是王位的有力競爭者,多次暗下殺手。主上知是她為,但奈何她老謀深算,滴水不漏,主上一直不能抓到證據。於是轉而從其他角度尋找突破口,慢慢的,也就找出了她與荷華皇後千絲萬縷的關係。”


  “哦,或許我們聽到的是一樣的內容。”我來了興趣。


  “你先與我說說,在你的棋盤上要將高紅雪置於何地吧。”雲嬋抄手於胸道。


  我看了看前方的路,離夢蝶坊有些遠。邊走邊悠悠道來,“既然你知道她和這件事脫不了幹係,那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肯定不想我查出真相,為夫人和荷華皇後出一口惡氣,可我一邊要查案一邊要應付她,我怕分身乏術。而高紅雪這顆棋子最好能替我牽製住她,讓她分、身、乏、術。”


  “我明白了。高紅雪不會甘心做一顆聽話的棋子任人擺布,所以你是要調查她入宮的目的,以此尋找控製她的辦法?”慧智機敏如雲嬋,馬上就猜到了我的想法。


  “沒錯。”我滿意地哼哼一笑,“我這麽做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陰險?”


  她想了想,“不及主上。”


  此言一出,我二人都會心地笑了。再走穿過一條街,夢蝶坊的大門就在眼前了。雲嬋在我們出門前就命人知會過,蕪姬專門為我們留了最好的包廂。本已過金秋最好的收獲時節,廂房的矮幾上仍擺放了新鮮而不合時宜的瓜果拚盤。


  蕪姬坐在其中,一身清涼短裝,外穿的紗衣薄如蟬翼,赤足裸臂,透骨生香,四肢上佩戴了丁零當啷的金鐲珠鏈。她噙著親昵的笑意,捏著那一把夜鶯般嬌滴滴的好嗓子起身招呼我們落座,摟過初晗又親又揉。


  樓下舞池中《將軍亭》拉開序幕,時過境遷,高紅雪離開夢蝶坊已近一年。蕪姬已經養出了能夠跳《將軍亭》女主人公的新舞伎,照舊是紅衣烈烈,英姿颯爽,可一舉一動都再找不回高紅雪的那份動情。


  “夫人點這出《將軍亭》果真隻是因為小公孫想看麽?”蕪姬倒了一碗菊花茶給初晗,眼睛都沒抬一下地問我。我算是看明白了,初晗是走到哪被人寵到哪,好在明事理不會被慣出大毛病。


  “那你猜猜我是為了什麽?”我看徐子嬰午飯沒吃多少,這會兒又專注看歌舞,就隨手給他剝了點花生墊墊肚子。


  “想問紅雪的過去麽?”蕪姬媚眼如絲,羽睫呼扇呼扇地瞧了我一眼,“雖然我答應過她誰都不說,但這也是在不與千羽閣為敵的情況下。她,在宮中可是有不妥當的地方觸犯到了主上和夫人?”


  “暫時沒有,說起來我和她也算半個故交。”我憂心忡忡道,“可你也知道,這個人個性古怪讓人捉摸不透,像匹暴戾的野馬隨時都有脫韁的可能。若我的韁繩不能栓緊些,讓它跑了或者傷了自己人,那可如何是好。”


  蕪姬想了想,歎息道,“我確實和她發過毒誓,隻要她不敵視千羽閣,就定會守口如瓶。不過夫人的擔心並無道理,她這個人很奇怪,我和她相處最久也不能完全看透。”她玉指遙遙指了指樓下舞池,“今日是《將軍亭》專場,從早到晚,上下兩場相繼上演,若夫人不急著回宮可以陪小公孫好好過一過癮。今日坊中還有一位貴客需我親自作陪,蕪姬就先告退了。”


  我禮貌地和她點頭,她便扭著水蛇腰風姿綽約地去了。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我仔細琢磨了她的話,方明了是個什麽意思。


  《將軍亭》,紅衣女。我和雲嬋默契地相互看了一眼,那分明演得,就是高紅雪自己的故事。


  既然她就是英氣嫵媚的紅衣女,那與她轟轟烈烈癡狂一場的那位將軍究竟又是何方神聖?是蒙毅還是蒙恬?


  好巧不巧,正當我和雲嬋都在暗自猜測時,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從眼前大步流星地走過。他換了身藏青色常裳,腰佩寶劍與玉佩,我不會認錯,能有如此青山風采的人,這鹹陽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個。


  “蒙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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