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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羊脂玉鐲

  這麽早就衝過來潑婦罵街,想來是一夜未眠且董淑貞沒有阻攔。不過按理來說,確實是我婊氣衝天,在人家新婚之夜把新郎搶回了自己身邊,偶爾當一回她人眼中的白蓮花,小婊子,想想還是蠻過癮的。


  “雲嬋,你去攔一攔她,等我衣服穿好了再放她進來。”我從水中嘩啦啦站起來,小桃栗子取來浴巾將我裹住。


  門外有雲嬋阻擋,縱然趙欣有三頭六臂也闖不進來,我自安心整理整理頭發,隨意披了件外衣就要出去。


  “夫人確然要這樣麽?”小桃有些擔心地拉住我。


  “她是妻我是妾,總是要讓一讓她的。”我特別臭不要臉地摸了摸自己這張天生麗質,豔壓群芳的臉。


  小桃不能知道的,我不裝扮整齊是有另一番道理的。昨夜宜良人收了我的鐲子,應該是懂了我的意思並且願意出手幫我。昨晚胡亥丟下新嫁娘回了光明台的事已是傳遍了整個鹹陽宮。今晨不隻趙欣,宜良人也定會前來拜訪,可不能一副盛裝打扮,讓她誤解昨夜之事是我狐媚,刻意為之。


  小桃和栗子拉開門,我不緊不慢地走出去,和氣急敗壞的趙欣行禮,“見過明葵夫人。”皇帝給她的封號是明葵,意在她性如葵花,熱烈開朗,向陽而生。


  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上前幾步,揚手朝我麵上摑下一掌,力道十足,很快我的左臉就腫了起來。這倒是我預料中的事,所以並不吃驚,但也不打算跪下。


  “打我,總要有個理由吧?”我慢條斯理道,撕逼這種事不是誰比誰凶誰就算贏,要撕得優雅,撕得大氣,撕得讓人看不出來你在跟人撕。


  “你當我聾的是不是,昨晚你叮叮當當地瞎撥弄你的破木頭我聽不見麽!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胡亥哥哥的正妻,你不過一個奴才罷了,不要以為早過門就能爬到我頭上來!”她伸手想來揪我的領子,卻被雲嬋一把撥開。


  我笑得淡然,眼角眉梢卻飽含嘲諷,“腿長在公子自己身上,他要往哪裏去,我又如何左右?你從小不討公子歡喜還硬要以家世相逼下嫁,那就該知道昨夜不過是以後無數個日日夜夜當中微不足道的一夜罷了。正妻如何,妃妾又如何,不過名分罷了,妻妾之別一向都隻在公子心裏。”


  “我和胡亥哥哥之間的事你憑什麽嚼舌根子,說到底奴才就是奴才,就知道拿住主人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編排。我來不過是給你提個醒,會為這種事生氣的可不止我趙欣一個。”趙欣也笑了起來,“剛才那一巴掌你可明明白白記著,說不定今後還要好好吃上幾個。”


  “妾拭目以待。”我屈了屈膝,不卑不亢道。


  她被我無所謂的態度再次觸怒,走了幾步就又轉身撲過來。這次雲嬋並未相攔,直直讓她打在我的右臉上,因為她已然在門口見著一個端莊清秀的身影。


  “住手!”宜良人開口為時已晚,我已經借這一巴掌跌在地上,疼得眼淚都灑了出來。


  “本夫人教訓家中妾室,你區區一個良人也要來管閑事麽?”趙欣是認得宜良人卻看不起她位分的。


  宜良人對她的無理不予理會,“明葵夫人誤會了。本宮知道夫人是要為昨夜之事發泄,可民間有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胡亥公子自小我行我素慣了,願意走就走,願意幸誰便幸誰。虞姬身為妾室,自然也是公子和夫人的奴才,當然不能公然拒絕公子了。”


  “那她就可以不顧我的顏麵麽?”趙欣眯了眯眼。


  “夫人既然嫁給公子,就該明白皇室夫妻本就無平等之言。虞姬是公子與夫人的奴才,而夫人確是公子的奴才。”宜良人不疾不徐道,“何況光明台是胡亥公子賞賜給虞姬的居所,要教訓也非夫人出麵。”


  “光明台是東明殿一角,我既然成為東明殿的正室夫人,那東明殿的任何地方任何人就都歸我管。”趙欣寸步不讓。


  “夫人這話就不對了。”這時董淑貞從東明殿趕過來,她是曉得宜良人在宮中舉重若輕的地位的,也瞧不慣趙欣的目中無人,“公子加冠之年就要搬離宮中立府而居,無論是光明台還是東明殿那都是當今陛下的,您不過憑借夫君身份暫住罷了。”


  “你,你們。”趙欣被逼得無處可退。


  幸而身邊的陪嫁丫頭芍藥趕緊打了圓場,“小姐,該是時候去與鄭夫人奉茶了,公子說過下朝後會在永巷往陛下寢殿的口上等小姐呢。咱別去晚了,惹鄭夫人不快。”


  有正經封號的公子妻都是要向皇帝和後宮品階最高,資曆最老的妃嬪行奉茶禮,原先是指的皇後,可荷華皇後英年早逝,便是輪到了鄭夫人。


  “虞涼思,等好了,讓我們好好看看,這光明台你究竟住不住得下去。”趙欣啐了我一口轉身就走,,直噴在我的臉麵上,惡心得我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就要衝上去就要踹她。


  “什麽玩意兒啊!”我拿過宜良人的帕子擦幹淨臉,好好揉著傷處,又是委屈又是暴怒。


  “為人妾室就是這樣,無論受到多大的侮辱都得忍著,虞姬你現有彘兒的寵愛,還好過一些。但男女之情總會有淡去的那一天,你一定要懂得忍耐。”宜良人苦口婆心地拉著我的手往屋裏走。


  “多謝宜良人指教。”我仍不忘尋她的正經事,先兀自把火氣往下壓,等著一會兒胡亥回來再發作,“雲嬋,看茶。”


  茶水送上來,是養胃益脾的薑茶,秋天喝來最是養生。宜良人年輕時腸胃就不好,所以人到中年,顏色時有暗黃,身材瘦削,這些都是由雲嬋點點滴滴記著。


  屏退左右之後,我獨留了雲嬋在側。宜良人從袖袋中取出昨夜我托雲嬋贈予的羊脂玉圓鐲,臉色不見變化,言語亦溫和平靜,“說來一切都是緣分,我本以為再尋不到這鐲子了。”


  聽她這話,我就明白我當時的判斷沒有錯——那日我與胡亥整理阿梳寧遺物時,從裝滿她繡予胡亥的衣裳的箱子底發現了這隻圓鐲。此物晶瑩剔透,是我從未見過的精美,鐲內還刻下一個荷字,不迎光去看是絕對發現不了的。且那字體並不是用的小篆,而是舊鄭國的文字。


  這圓鐲雖然價值連城,卻不是獨此一隻。靜說羅汀伏法當日,我就曾在宜良人腕上見過一模一樣的,“良人曉得這鐲子的來曆?”


  她撫著自己腕上的那隻圓鐲,“都是陳年舊事了。我與她同日出嫁,所嫁同人,卻是一妻一妾。我性軟弱,不得夫君喜愛,本是不配被賜這樣的寶貝的。是她看我被勢利下人欺負看輕,便親自央了夫君也賜了我一隻。這樣才令我的日子好過一些。”


  “良人口中之人……”我猜測道。


  她的表情告訴我,我並沒有猜錯。也就是那一瞬間,我瞧見一串薄淚從她眼眶中落下來,“可我啊,終究辜負了她。”接著,我就聽到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故事中的人曾經鮮衣怒馬,心如赤金。卻被廟堂皇族中的陰謀詭計風浪淹沒,打散。我聽得心神激動,手不住地發抖,這是個好機會,是個為李葳葳和阿梳寧複仇的好機會。


  “宜良人。”我撲通一聲跪在掩麵而泣之人跟前,“您這一番話,叫妾多年的疑惑得解。可您可願意將方才您對妾所說的,當麵告知陛下,這樣才能令惡人繩之以法,才能為無辜死去的人報仇雪恨啊。”


  可她卻狠命搖頭,哭得肝腸寸斷,“不能,我不能。我與鄭昭蘭多年交好,陛下不會信我。況且當年之事,我也脫不了幹係,難保她不會反咬我一口啊。我欠那人的,便是隻有死了下到地獄,永世不能超生方能償還啊。”


  “陛下會信的,良人,請您相信我,您最清楚陛下對荷華皇後的感情,隻要是與她有關的事,陛下一定會徹查的。”我扶著她的膝蓋,費勁請求。


  她卻還是守著自己的無奈,有心無力,“不,孩子。我今日能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希望你幫荷華皇後報仇雪恨,讓害她的人不得好死。而我,當初既然做出了選擇,就鑄就了今時今日的有口不能言。”


  “可我,可我……”這段往事猶如一團亂麻,毫無頭緒可言,我又如何查起呢?


  這時門外傳來董淑貞的傳喚,“虞夫人,陛下和鄭夫人召夫人往無極殿一趟。”


  皇帝傳召問話是我早就意料到的事,倒沒多慌亂。仔細穿戴好,就和宜良人相扶而出。宜良人把不屬於她的那隻圓鐲當著董淑貞的麵遞給了我,道了一句“珍重”。


  不想董淑貞見此物,臉色大變,“這鐲子……這鐲子……”


  “雖然董姑母在姐姐身邊服侍過那麽長時間,但都過去那麽多年,沒想到董姑母還記得此物。”宜良人有些意外。


  董淑貞無力地閉了閉眼,臉上的嚴厲神色隻剩下三分,多的都是惋惜與後悔,“盡管過去了這麽多年,她也從未離開。”


  “沒錯,她一直都在陛下心裏,在咱們心裏。”宜良人輕聲一歎,“秋冬再長,太久,也總是要回春的。”


  董淑貞聽懂了此話的意思,看了看我,難得地笑了笑,“老奴很想念春天的溫暖,亦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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