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春深有怨
我輕捧過初晗的臉給胡亥看,半點好臉色都沒有,“瞅瞅,瞅瞅,這就是你那個沒過門的好夫人做的好事。”
胡亥蹙著一雙眉,緊緊抿著嘴,像是在壓抑怒火。
“公子,夫人不必擔心,幸而此物小公孫用得不多,所涉份量不高,尚還有連根拔起的機會。”劉行知看情勢不對,便想著法子地要脫身,“臣會盡心竭力斟酌用藥,保證小公孫安康無恙。”
我實難咽下這口惡氣,忽而瞅見還掛在初晗腰間的朱砂墜子,紅得妖冶紮眼,旋即一把扯下來擲在地上,“給我拿去燒了。”
胡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因為壓抑的怒氣而滾燙如烈火,暖到我心口,“你別氣糊塗了,朱砂遇熱也會滲出水銀,別又害了別人。”
“她對晗兒存了這樣歹毒的心思,非要將他置於死地不可,等以後我如何放心把晗兒交給她。”我低聲和他抱怨,初晗聽得我這一句,更是嚇著,“晗兒不要跟著別人,晗兒隻要跟著娘親住。”
“我何時答應過要把晗兒交給她了,走,帶著人證物證咱們再去見見父皇。”胡亥摸摸初晗的頭,“祖父最疼你,你被人欺負了,祖父一定給你出頭。”
說是要告去皇帝跟前,我的怒氣就消了大半,反應極快地拉住他父子,“去也無用,靜說是光明台的人,她的話陛下一定不信的。這膏藥雖然難得,但在宮中硬要搜羅卻還是搜羅得到的,保不定還有別人有。別是弄巧成拙,惹得陛下更加不高興。”
“嗯,冷靜下來了?”他回頭看著我,像是早就料到似的。
我方曉得自己是被他蒙騙了,旋即無可奈何地推了他一把,“看我著急很好玩是不是,你今晚想不想吃飯的?”
他沒理我,轉頭吩咐雲嬋,“還是出宮一趟,將晗兒的病狀形容給鶴仙聽,令她著手準備解毒之藥。劉行知辦事,我還是不大放心。”
雲嬋應了,也趕在晚膳前回來了。因為初晗的緣故,晚膳做得格外清淡。幾張草席鋪好,大圓桌被初晗高高興興地從庫房裏滾出來,又是一桌子人熱熱鬧鬧地吃完一餐。
初晗有夜讀的習慣,今夜好不容易把我和胡亥盼回來了,就在我們跟前捧了書小聲讀,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請胡亥講解。胡亥難有的好耐性,講解得細致,有理有據。
我閑著沒事,就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看曲譜。涼涼夏風帶著禦花園沁人心脾的荷香吹進屋子,我撐著腦袋看眼前的景象,頓時覺得這就已經很圓滿了。左右離秦朝滅亡還有七八個年頭,我隻盼著日子就這樣和和美美的,縱然一瞬便也算一生。
夜深,初晗回了自己的閣子睡。我吹了燈躺在榻上,胡亥掀開被子爬進來從後輕輕擁住我,“竟是真的了。”
我嘟囔一句,“什麽?”
“這樣實實在在抱著你,竟是真的了。”他反常地說出了句中聽的話。
“嗯,乖,做夢呢,醒了就沒了啊。”我很受用地跟他唱反調,卻是輕輕側身把頭埋到他頸窩裏去。
鬧騰了一會兒,他才輕聲跟我說,“今日父皇急召我去,說是恩賞卻是敲打。”
“嗯?”我疑道。
“盧千機與父皇大抵是認識的。潁川的案子就是無天教頂了父皇的密旨所為,父皇怪罪我多管閑事,差點壞了他的好事。”他溫聲道。
我有些訝異,“你的意思是,真正要用童男童女精血煉製丹藥延年益壽的……是陛下?”
“父皇對此甚是癡迷。巧的是,今日扶蘇與我同在,也不大看得慣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勸了父皇幾句,反而卻被罵了回來。扶蘇在天下興亡上,確實是個心有大義也有才德的人,待父皇去後若由他繼承大秦之統,對百姓來說興許也是樁好事。”他將話說得疏離中肯,仿若一直置身事外。
“嗯。”我愣愣道,“那趙欣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他為難地“嘖了”一聲,“說起她,我倒頭疼得緊。父皇和趙府令趁我們外出的時候將婚期挪前了,定在九月初三。已經暗中準備良久,兩個月內趙欣留在娘家待嫁,不能入宮,想找她興師問罪都無路可循。”
“我倒能懂陛下的用意了。”我想到今日與高紅雪的對話,“他如此急切地迎趙欣進門,不就是要借趙欣的手弄死我麽?到底他還是在忌憚著我背後的舊楚勢力,不親手處置我。”
“這山河穩固,來之不易,父皇的擔憂不無道理。”他將我又攏了攏,“睡吧,明日我還要去早朝呢。”
我在黑暗裏轉了轉眼珠,再三斟酌後又喊了他一聲,他迷蒙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我就小心捧住他的臉,輕輕地咬了咬他那兩片形狀好看的薄唇。他全身微微一震,半睜開眼看我。我也正情意綿綿地瞧著他。
他旋即在嘴角綻出個恰到好處的笑,傾身壓下來摟著我的腰身,加深了這個本來隻是玩笑的吻。我窘得無處可躲,轉念想想這個人是我的夫君,是要與我相偕一生之人,我不好生待他,還好生待誰?於是從被子裏伸出一雙手臂攀在他脖子上,與他正經舌齒纏綿了一番,方才安心睡下。
這一覺因是睡在熟悉的地方,枕邊人也是從未變的那個,睡得格外香甜。
初回宮闈,我老實遵照胡亥的囑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心一意宅在光明台混吃等死,一切相安無事。偶爾池公主會帶著女兒來我處坐坐,許是對先前誑我和胡亥犯險心裏不好受,對我友善許多。
東明殿始之籌備九月初三的大婚之禮,董淑貞奉命執掌一切事宜。胡亥恐阿梳寧舊物會被趙欣授意董淑貞除去,就事先讓我出麵去把重要的東西搬回光明台。以此,也能落個恭順孝廉的美名。
一早我就叫雲嬋和霍天信去了,胡亥下朝回來時我正拿著一卷冊子在庫房中點著雲嬋和霍天信搬來的東西。阿梳寧最喜歡的描了青雲蜀山的黑陶罐子,她常戴的首飾,還有一匣子給胡亥做的卻未能送出來的衣服鞋子。
“沒有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孩子的。”我看胡亥輕望著那匣子物什沉默,想起昔日他孤苦伶仃和對阿梳寧的怨懟,心下酸楚地一疼。
“你說要是當時我懂事些,會不會就能明白阿娘的難處和苦心了?”他的神色中流露出幾分悔恨自責。
“以你的倔驢脾氣,若曉得了還不想盡法子解蠱,讓趙夫人更為難。”我歎了口氣,道。
“你竟不會攔住我麽?”他挑眉看向我。
“我攔得住麽?”我一手叉腰,反問道。
“那這就是你沒用了。”他眼中含笑。
我往他小腿肚子上輕踹了一腳,“你就強詞奪理,推卸責任吧。”
他無聲地一笑,從後環抱著我,頭輕輕磕在我肩頭對著我耳朵涼涼吐氣,“你當著我阿娘的遺物這麽對我,就不怕她怪你不敬夫君,沒大沒小?”
我耳朵怕癢,咯咯笑著往旁邊躲,“我可沒有趙欣會討長輩歡心,你又隻會數落我,不會替我說好話,趙夫人怪我我能有什麽辦法?”
“你就強詞奪理,推卸責任吧。”他把我剛才的話如數奉還,氣得我想咬人,偏頭回去照著他晶瑩溫厚的耳垂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瞪我,“你屬狗的是不是?!”
“有本事你咬回來啊。”我得意地哼道。
他忽地邪邪地扯扯嘴角,擱在我腰上的手不安分地戳戳撓撓,我腰比耳朵還要怕癢,當即被他撓得像喝了雄黃酒現出原形的蛇妖扭來扭去。他還壞心眼地把我箍在懷裏沒地逃跑,隻得認輸,連連求饒。
從外進來的雲嬋正好撞到我們打鬧的一幕,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額,那個,劉禦醫來了。”
“你叫他來做什麽,晗兒又不在。”胡亥方住了手,問我道。
我翻了個白眼,“趙欣給晗兒下毒那事兒難道就這麽算了麽?她給初晗的膏藥難得,想是隻有宮中醫署庫房才能調配的,就算是陛下賞賜也要通過醫署,劉禦醫在醫署當值,我叫他來問問看,到底是不是趙欣來領過。”
“嗯,倒是有幾分機靈。”胡亥點頭讚成,旋即攜我上正殿見劉行知。
劉行知此行連同庫房記檔都摸出來一卷,供我和胡亥察看。我看他畏畏縮縮的樣子,忍不住失笑,“這一次劉禦醫倒是膽大了。”
“夫人還是不要取笑臣了,臣自知得罪醫署庫房的公公總比得罪光明台來得好。”劉行知照看胡亥多年,自覺摸出了一套生存技法。
我抿嘴笑而不語,再去看那卷重要的記檔。記檔上所寫:“今年夏六月廿一,春深台掌事洪翠兒領烏頭五錢,扣於春深台月份。”
“趙欣是如何同羅汀攪和在一塊了?”春深台住著誰我比誰都曉得,隻是對她倆如何相識的起了疑心。
“許是都與你不睦吧。”胡亥淡淡道,“人與人之間若不是有著共同的利益怎麽能成為聯邦之友呢?”
我能夠接受他的解釋,饒是我和羅汀前時互不謙讓,才連累了初晗替我背鍋。可若真有怨氣,有本事衝我來啊,對孩子使這些陰損伎倆做什麽。
“等等。”胡亥掃了一眼我手中的記檔,點點其中不起眼的一行,“這盒子東西怎麽春深台和趙欣都各領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