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連環奪子
胡亥對這個陸晰的第一映象很不好,他板著臉,眼神嚴厲得像我中學時期的教務處老師,沒有任何開口說話的意思。
陸晰領著手底下的官員呈九十度鞠躬,鞠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胡亥的一句“免禮”,也能曉得是自己方才不太妥當的舉措得罪了這位金貴主子,更加不敢隨便平身。
人們就這樣互相僵持,互相為難。子高隻得又站出來打圓場,“陸郡守如此年輕就能治理一方,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
陸晰順坡下驢,恭恭敬敬地向子高一揖,“公子謬讚,在下已過而立,並不是什麽青年俊才了。”
子高故作驚訝地張大嘴巴哦了一聲,“那也是郡守你這地方是風水寶地,養人,養人呐。”他之前往來潁川不少於三次,怎麽會不曉得這個地方的一把手的年齡。
“養人看得出來,養活人倒是著實看不出來。”胡亥陰惻惻地微眯著眼,居高臨下地看著陸晰道,“陸郡守,本公子一向不喜歡說多餘的話,做多餘的事,郡守還是盡早將潁川失子案件的近況如實呈報上來罷。”
“是。那還請公子移步我郡守府。”陸晰不敢怠慢,說話間又偷瞄了我一眼。
胡亥一挑眉,就要發作,“你不曉得本公子是為何而來的麽,來的時候竟然半件公文都不攜帶?”說著又掃了一眼他身後的大小官員,“難道就是要本公子來看看你養的這群草包眼睛鼻子是否長到正確位置了麽!”
他自有不怒而威之勢,一句話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倒嚇得眾人烏壓壓地往下跪。我躲在他身後看熱鬧看得興起,激動地搖扇子。
“回稟公子,失子案在潁川郡內時間太長,隱患太大,我等三言兩語不能言明,又恐資料準備不全得公子問責,特此早早來此請公子入郡守府主持。”獨陸晰身側的一個小吏頗有些膽識,模樣更是如女子般柔弱嫵媚,眉宇間的男兒剛毅也不能忽視,是個人間少有的尤物。
這樣的說法勉強令胡亥滿意,卻並沒有要跟他們走的打算,“左右我夫人還沒能睡醒,她在這裏人生地不熟,離不得我。我便哪裏都去不了,你們現在就去把所有與案件相關的公文請來,陸郡守你是一郡之長,主理此案,對案件了解度怎麽也更勝於本公子,你先隨本公子進去,詳說一番。阿涼,看茶。”
我大約用了三秒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叫我,忙收了扇子,應聲下去。
“阿涼今晨才到的潁川,不曉得驛站的廚房在哪。嬋嬋,你帶了涼少爺去。”子高早就識破我的身份,“涼少爺”三字咬在舌尖三分戲謔三分嘲笑。
這一路還是頭一次有同雲嬋單獨相處的時刻,別管那聲嬋嬋有多少牙酸的濃情蜜意,她也應得幹脆,幾步追上我,引我過去。
到了沒人看見的暗處,我即刻扣住雲嬋的雙肩,仔仔細細地打量,“你沒事吧,子高沒欺負你吧,你們夜裏可是分開睡的,他可有趁機占你便宜。”越往下說,越藏不住話裏頭的笑意,“你跟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何時何處惹來這樣一筆桃花債?”
雲嬋無奈地拍掉我的爪子,“他哪裏敢。我自小和哥哥養在王宮的獅虎之地,是生來就要成為皇族暗衛的,什麽時候認識子高的我也不記得了,你這時候還來關心我,可知道自己的處境比我困難得多了?”
“何出此言?”我不解。
“來的路上,子高跟我說過,這一任的潁川郡守,別的嗜好倒沒有獨獨是極好男風。”她的話裏怎麽聽怎麽有幸災樂禍的味道,“我也不曉得你和主上是怎麽商量的,但看陸晰的那個樣子,八成是中意你了。”
我聽得汗毛直立,真不是我歧視基佬,可這事兒輪到自己頭上還是有點惡心,“我去,就算中意我他又能怎樣,有胡亥橫在中間,他還能光明正大把我搶去不成?”
雲嬋誠懇地點點頭。
我無比的頭疼。
“你別看這人弱不禁風畏畏縮縮的,在潁川可是個深藏不露的主。為了蓄養男寵,原本府上主母他的發妻也叫他活活掐死,方才那個接話的伶俐小吏,叫做蟄童,就是他如今最寵愛的那個。”雲嬋聲音冷冷清清,自有寒意,“搶人這種事,隻消趁我們不注意把你迷暈拐了躲在哪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根本就不會讓主上找他的麻煩。”
我怕得都快尿褲子了,“可我再怎麽樣都是女的啊,他把我拐去了會大失所望的,我的好雲嬋你可別嚇唬我了。”
“一定會大失所望的,然後,”她作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我開始慌了。
誰料雲嬋端著沏好的茶,啟唇輕笑,“逗你的。有我們這麽多人在,他哪裏碰的到你半根手指。你就緊緊跟在主上身邊,寸步不離就行了。”
我被她笑得神智恍惚,冰山美人一展笑顏,簡直是比鐵樹開花還來得稀有。真是跟子高那個夯貨在一塊久了,雲嬋都學會開玩笑了。
我們回到胡亥臨時命人辟出來的書閣,子高和胡亥並肩坐在主位,陸晰等重要官員列坐其次,氣氛嚴肅得令人屏住呼吸,連子高都不再笑臉迎人。
我從雲嬋手中接過茶碗茶壺,挨個給他們上茶。胡亥這廝喝茶不挑剔,專心聽著陸晰的奏報,纖長的手指在桌案上有節奏地輕敲,這是他在想事情時不留神的小動作。
茶碗送到陸晰跟前時,他正和胡亥說到近幾日失蹤小孩的家境,我將茶碗遞過去時,他竟是裝作不經意地從我手背上摸了一把。我驚愕地瞪了他一眼,他卻恍若什麽都沒有發生,繼續說他的話。
一口惡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我恨不得直接把一壺熱茶往他臉上潑。雲嬋在側看得真切,卻按住我讓我暫且忍忍。
好好好,子高未曾難為我,你這小小郡守倒要來揩我的油?不找機會修理你一下,我虞涼思三個字倒過來寫!
我抱著托盤氣衝衝地往胡亥身邊跑,在他斜後方尋了個位置坐下。這時那個喚作蟄童的小吏抱著一堆書簡進來,腿上還多了個小小的腿部掛件。
“笑笑,你怎麽跟過來了?”陸晰見到蟄童腿上掛著的垂髫小兒,有些驚訝,連忙跟胡亥解釋,“公子恕罪,這是在下幼子笑風,他初喪生母,離不得在下。”
“無妨。”胡亥對年紀小的孩子素來寬仁厚道些。
陸笑風軟糯地喊著“爹爹”就從蟄童腿上蹦到陸晰身邊,陸晰慈愛地將他抱在懷中,接著與胡亥議事。我心中有些動容,想念起千裏之外的初晗來。
蟄童把幾卷書簡分門別類地放置在胡亥的麵前,我百無聊賴地看著,看著看著倒看出些名堂。
蟄童的指甲較女子染蔻丹的美甲又短些,比尋常男子的更長更幹淨些。甲床前卻又一片朱紅,隻是一晃而過,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看真切了。
一個老爺們留指甲做什麽,好好的蔻丹不塗在指甲表層,卻放在內部,這是個什麽癖好?
“有潁川郡詳細的地圖麽?”胡亥翻看著各鄉各裏失蹤兒童家中男丁的戶籍記錄,冷不丁冒出來一句。
陸晰愣了一下,蟄童已經吩咐人從外抬來了支撐地圖的木架,從旁抽出個牛皮卷軸,麻利地掛好。胡亥將筆遞給我,讓我走到地圖邊上,他說出一個地名,我就用朱墨在地圖上將該地圈起來。
從潁川平陽至宜陽,幾座較大城市一直圈到陽翟附近的小鄉小裏,遠遠看上去連成一條直線,準確的說是一條射線。按照規律推演,下一個地點,就該是陽翟所在。
胡亥抬眸看著地圖,眉頭越皺越緊,“換陽翟城地圖來。”
地圖換上來後,他繼續說出鄉村街坊的名字,我跟著他的速度圈畫,仍舊是一條具有聯係性的射線。
他丟開手中戶籍的斑駁竹卷,指尖有節奏地敲打著桌案,得出結論,“這是一起團夥犯案。方才所圈畫的地點,都是每隔一天或半天就有孩子失蹤,向陽翟步步推進。靠近城外犯案速度加快,平均每日就會有兩個孩子丟失。就算是輕功卓越的江湖高手,個人也無法達到這個速度。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該是……郡守府。”
陸晰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寶貝兒子,驚慌失措地哀聲道,“公子一定要救救在下啊,拙荊既歿,在下就這麽一個兒子,陸家就這麽一個子輩,這可是陸家的獨苗啊!”
“你家孩子可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子高正經地喝了口茶,問道。
陸晰為難地和蟄童對視一眼,像是仔細演算多次,終於不得不認命,“……正是。”
“那麽不好意思,你家兒子剛好就是被作案者鎖定的,下一個目標。”胡亥歪著頭打了個哈欠,冷淡地下了最後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