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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何去何從

  “秦賊不滅汝不歸。”


  這是虞子期傳給我的七個字。絲帛上生了淡淡黃斑,想是很早之前就已經傳達過來。隻是那時小乖沒能找到我,尋尋覓覓大半年,虞子期居然還沒有因為我沒有回音覺得奇怪,真是心大。


  轉念想想,能讓自己親妹子孤身直入龍潭虎穴,虞子期的心何止是大,八成就是沒有的。


  在他們這種事業型男人眼裏,國家大義永遠都是第一位,他連自己的夫人之位都甘願空出來以保自己不亂心神,犧牲個不聽話不懂事的妹妹又算的了什麽呢。


  陽翟迎來了初夏第一場雨,烏雲沒有任何征兆地擋住星月,風夾雜著沉重的水滴砸下來。這場雨,並不小。


  我慌忙帶著小乖躲回屋簷下,心裏莫名有鬱結之氣,衝動之餘我轉身拉開胡亥的房門,“你為什麽要趕我走,是你把我帶回來的現在又讓別人勸我走,你不要我,我哥哥也不要我了,我究竟有多讓人討厭啊!”


  說著說著牽動病氣,咳得喘不過氣。這病本是吃著鶴仙的藥勉強止咳的,可一碰到心緒大動,還是發作得厲害。


  胡亥散著頭半幹的頭發,貪涼沒有穿上衣,緊實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他的皮膚白得令人發指,光澤圓潤,很招人流鼻血。他頭也不抬地閱讀手裏的書簡,仿若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咳得雙腿一軟,跪坐在地上,撫著胸口順氣,他這才放下書簡,“說完了嗎,說完了就過來把藥喝了。”他用手指點點身側的藥碗,“涼好了,別耽擱了。”


  我一臉懵逼。


  他極有耐心地離開枕席臥榻,親自來扶我坐到榻沿,把藥碗塞到我手中,懶懶地挑眉看我,“難不成還要我喂你麽?”


  眸中自有隱隱笑意,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不敢怠慢地一口喝幹,苦得齜牙咧嘴,“你究竟是幾個意思?”


  他拍拍身後的竹席,“睡覺。”什麽也不肯再說。


  他素來有點悶葫蘆,不想說的話你掐著他脖子掰開嘴也撬不出來半個標點符號,我便不去纏他,“我還沒沐浴呢,全身都是汗,臭死了。”


  “我命人給你燒水。”他潔癖地皺皺眉,起身披了外衣就要出去。


  我忙拉住他,“外麵在下雨,等雨停吧。”


  “雨停要多久?難道今晚就不睡了麽?”


  “額,這個……”


  他徑直走出去,拉開門的手頓了頓,“你真的,不走了?”


  我氣哼哼地抄起枕頭砸過去,“去你丫的,你就盼著我走是吧!”


  他隨手接過枕頭砸回來,“乖乖等著熱水。”


  話音落在雨聲中,雨大得聽不到他的腳步聲,卻掩蓋不住我的心跳如鼓。


  恰似一刻鍾後,我坐在熱水中,屏風後麵是雨聲蓋不住的胡亥平穩地呼吸,擾我心亂如麻,全然沒有泡熱水澡的心思,胡亂洗了洗就爬回席榻上。


  剛閉眼,窗外突然炸起一聲驚雷悶響,嚇得我猛地全身收縮緊繃。而這真不是慫,更不是和那些小女生似的矯情怕打雷,但顯然胡亥誤會了。


  “怕就靠過來。”


  “啊?”


  “……”


  “可是,會熱啊。”


  “數三聲。”


  “我真的沒有怕……”


  “一,二……”


  “你數數也不成,你一清白大小夥子哎呀呀呀——”


  我在他兩條長胳膊裏掙紮半天,可這廝死沉死沉的,像是用了要我把勒死的力氣。我使出吃奶的勁都沒有結果,自暴自棄地扭過身子往他胸口猛紮過去。


  來啊,比誰不要臉啊。


  他如同收住陷阱般還起雙臂,輕而易舉地就使我睡在他懷裏。我後悔已經晚了,我走過最深的路,就是他趙胡亥的套路!

  這一夜,雨打風吹,折葉殘花,一地狼藉。人們睡在屋裏,各自相安無事。出奇安逸的夜,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麵,平靜中暗藏摧毀一切的力量。


  等到破曉雞鳴,人們還是照常醒來,去迎接他們並不能預知的未來。


  晨間我感覺到胡亥從我身邊抽身而去時,朦朧睜眼,他已經穿戴整齊,等著小廝打水來洗漱。


  “你怎麽不叫我?”我伸了個懶腰,從被窩裏爬出來。


  “叫你幹嘛,我要去見潁川郡守,你個女人跟著合適麽?”才一夜,六個時辰不到這人就又打回原形,不住地不耐煩。


  我敲著床板抗議,“你少瞧不起女人,我今天偏就要跟你去,偏就要告訴你女人跟著多合適。”


  他轉過身冷冷橫了我一眼,“聽話,莫要鬧了。”


  誰跟你鬧了!我火速起床,從包袱裏取出早準備好的男裝穿上,可我頭一次給自己穿不太會,弄了半天還穿得拖拖塌塌,不甚猥瑣。


  胡亥看不下去,十根手指靈活地在我身上重新整理,袖口挽好,嘴上少不得嘮叨,“翻袖口這麽簡單的活兒你以前不是常做麽,真是笨死了。”


  我正要跟他好好講講這給自己穿衣服和給別人穿不一樣的道理,門外就傳來小廝禮貌的叩門聲,“公子,潁川郡守在外求見。”


  倒是個懂事的,來得這樣早。我正要去開門,就被胡亥不緊不慢地拉住,“知道了,我夫人還沒醒,等她醒了我們就來。”我狐疑地看了看他,聽他低聲解釋,“跟這種人還是擺一擺架子才是好的。”


  我受教地點點頭,為了有效拖延時間,就重新把他拉到銅鏡前,大爺地叫囂,“來,我伺候你這麽多次了,你也伺候伺候我。”


  他捏著梳子,“你找死。”


  “不梳?”


  “你說呢?”


  “真不梳?”


  “不梳。”


  “那我可喊了啊,胡亥你個殺千刀的,居然打我!啊!還打臉……唔!”


  “給你梳就是了,乖乖閉嘴聽到沒有。”


  他服軟這種事實在少見,我的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我的頭發很順,他手很輕,三下五除二就能梳好男子的發髻。


  “看來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定是一個人。”我望著銅鏡裏他沉默的麵孔,有些愧疚有些心疼,“其實如果那個時候你肯聽我解釋,不跟我發脾氣,就不會有那麽多事了。”


  他鼻子裏發出個疑問的音調,“我若聽你解釋,不跟你發脾氣,你是不是就不會被扶蘇拐跑,你是不是就不會喜歡他了?”他笑得嘲弄,“當然不會。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趙欣和你打賭拖你落水就是他暗中唆使的,目的就是挑撥光明台,利用你牽製我,使我再次孤立無緣,任人魚肉。”


  我驚愕地睜大眼睛,“你後來查過麽?”


  他點頭,“每個細枝末節都仔仔細細查過,包括他與姓盧的勾結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然你以為,我建立千羽閣幹嘛?”


  “那次你突然造訪陽春院也是因為正在追擊盧千機麽!”我恍然大悟道。


  “沒錯,可他被扶蘇藏住了。我又不好直接抄了他家,而且鬼知道他會不會立刻抓住你當人質。”他微微側過身,銅鏡中的左臉輪廓如同神刻。


  我有須臾的迷迷瞪瞪,不經大腦地又冒出了那句傻話,“胡亥,你是不是喜歡我?”


  真想咬斷這壞事的舌頭。


  果然,他像看神經病似的猛地退後兩步,嚇得結巴,“你你你,能不能別總是一開口就暴露你很蠢!”


  我也不想的啊,我也很絕望啊。可是誰叫你老是做出些令我誤會的事呢?這難道也要怪我嗎!

  “你就不能當我沒睡醒說胡話嗎。”我窘得無地自容,想打個馬虎眼就把這事兒糊弄過去,“走了走了,咱們也浪費好長一段時間了,那個潁川郡守也該等夠了。”


  “一會兒去到那裏,見了人你盡量不要說話,在一邊聽著就好。子高見了你這模樣,一定會想盡辦法挑事,一次兩次你忍忍就是,忍不下去就使個眼色給凰娘,讓凰娘收拾他。做事嘛,借刀殺人,自己兵不血刃最好。”他自然而然地走在前麵,叮囑我時比老太婆還囉嗦。


  不過他說得大多在理,我揀兩句重點牢牢記住,特別是對付子高那一段,記得非常牢實。


  遠遠觀望前院中一行清一色官服男子,領頭那個看起來年紀輕輕,意氣風發。身姿挺拔俊逸,近看那五官生得也極其周正,唯獨臉色白得不太自然,既不是病態也不是天生,反而像是……縱欲過度。


  我為自己得出的結論感到羞愧,萍水相逢,初次謀麵就對人家有這樣不善的揣測,是我思想太陰暗猥瑣的問題。


  然而事實證明,我的結論起碼對了一半。這個潁川郡守誠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登徒子。從見著我的第一眼,便不顧左右,直勾勾地望過來。看得我手足無措,抖開順手摸來的綢扇,尷尬地掩住半張臉。


  胡亥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帶有提醒性地輕咳了一聲,沒反應,又咳了一聲還是沒反應。一旁子高看不下去了,幫忙重重咳了兩聲,這才喚回郡守的魂。


  “在下潁川郡郡守陸晰,見過胡亥公子,高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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