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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敬茶陷阱

  自那夜我踹了胡亥一腳,這廝就很沒風度地跟我置氣多日,既不回光明台也不去東明殿。隻是將雲嬋送進宮來,繼續陪伴我,自己很少露麵。


  初晗有了專門的老師教導,又有鄭夫人這個奶奶明裏暗裏地百般討好疼愛,日子過得比我還忙碌。他倆都不在我眼皮子底下轉悠,我倒真像個深宮怨婦,坐在光明台的台階上,日以繼日的發呆。


  “我受不了了,靜說,雲嬋,咱們出去走走。”自打又跟胡亥混在一處後,我越發不如在陽春別院時沉得住氣,橫衝直撞的脾氣快被養回來了。


  靜說最怕同我說理,胡亥不在,唯有雲嬋能治我,“早朝剛剛結束,出去的話可能會碰上扶蘇。”


  聽到扶蘇的名字,我立馬蔫了。不是害怕,更不是心虛,是我還沒有準備好以什麽心情,什麽姿態再次出現在他麵前,“也罷,今日天氣好,院子裏的那些桃花也開得極美,陪我去曬曬太陽吧。”


  光明台的庭院自我重新回來後,除了在樹下擺的一張矮幾一張草席外,胡亥又命人著手新添置了一架秋千,辟了方小池,喂著幾尾金紅錦鯉。與納涼小憩的草席緊挨,供我和初晗賞玩。


  此刻我拿了碗魚食,趴在小池邊的木欄杆上懶懶地喂魚玩,看那錦鯉親吻水麵的花瓣,在澄澈中恣意搖擺。最近畫畫的癮老犯,在千羽閣畫,回了光明台也畫,全然忘了之前不停給那些大戶人家繪製壁畫那種畫到懷疑人生的窒息感。


  胡亥曉得我愛信手丹青,畫架與顏料早早為我備下了。靜說為我取出來,將一片白帛夾在木質的簡易畫架上,顏料就擱在我手邊的矮幾上。秦朝的顏料色類不全,基本上就隻有三基色,且我並不屬於那種靠著三基色就能調出一幅畫所需顏色的大角蟲,通常是不愛用的,隻用用尋常黑墨,試試之前學過的中國白描。


  本來是打算讓靜說將顏料都收起來的,不經意我看到了顏料盒子下麵矮幾的不同。靠近我的這一側精雕細琢了一樹春桃,每一葉每一簇都和當年我所繪下的一模一樣。


  “我昨天畫了花的那張矮幾呢?”


  “太醜,我扔了。”


  “你你你,你這敗家玩意兒,大俗鬼,懂不懂藝術啊懂不懂!居然給我扔了,你知不知道放在,放在別的地方老娘的畫可是很值錢的!”


  “看不出來。”


  “你這個混蛋!”


  ……


  我的手放在桃花樹旁邊所刻的那一句小詩上摩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不是說,被扔掉了麽?”


  靜說見我出神得厲害,以為我是喜歡這刻紋,忙笑著解釋,“這是公子前不久刻下的。當時我剛被帶來光明台伺候,有天不知怎的,公子心情不好,一個人在院子裏坐了一夜,大雪的天呢,怎麽勸都勸不動。一早便病倒了,我來扶他的時候,就看見矮幾上多了這個。”


  “他跟頭倔驢似的,強起來八匹馬都拉不住,你又怎麽勸得動呢。”我心下無來由地一疼,嘴上還硬道,“沒事兒給自己找罪受,活該病了。”


  一直默不作聲地雲嬋正要開口說話,鄭夫人身邊的方巧雲就領著她主子的口諭,登門而來。我的身份已然在她之上,見她給我行禮時,想起昔年她對我的警告威脅,實感這世間之事瞬息萬變,不甚有趣。


  “虞夫人,”她用力地咬了咬這三個字,似是嘲諷,“我主華陽殿鄭夫人在殿中設宴賞花,宴請諸公子內室以及闔宮上下公主姬妾,還請夫人賞光。”


  她雖嘴上叫一句夫人,可我知道我並不屬於公子內室的範疇,而是姬妾一類。“夫人”二字更是像在打我的臉,這什麽賞花宴也不過是場專屬於我的鴻門宴。


  在外,人人皆道我明明是奴婢出身卻以民女身份勉居胡亥側室,卻得胡亥恩寵,賜居光明台,這已引起不少閑言碎語。多虧光明台那漏風的牆,那些公子內室們對我的不滿和蔑視我都沒落下。此去,指不定是鄭夫人借眾人要給我個下馬威,好將她孫兒還她。


  “我換身衣服,隨後就來。”是下馬威還是搶孩子,該來的總是要來,能不能達成目的,就要看看她的本事了。


  雲嬋與靜說將綰色黑邊曳地宮裝替我穿好,搭配荼白織錦大袖衫,大秦婦女梳的發髻多似華勝髻與高椎髻,我偏要不走尋常路,指導著雲嬋和靜說梳了個幾百年後才有的圓心髻,一雙鑲金碧璽步搖,高低一側,一步一搖。


  黛眉如柳,桃花豔眸,高鼻櫻唇,玉麵雪肌。虞家父母給我的這副好皮囊,終於有了最恰當的用武之地。刻意又簡約的妝發,我步履輕盈地同雲嬋往華陽殿走。其實大可不必費著腳力,可我想著自己好不容易打扮一次,不招搖一番委實可惜。


  華陽殿內,正是一片花團錦簇,鶯鶯燕燕。為首的自然是鄭夫人,她打扮得隨意又不失威嚴。雲嬋這幾日常替我在宮中遊走打探情況,在我耳邊一個一個地解釋來曆,“在跟鄭夫人說話的是,大將軍王翦之女王氏,單名一個簌字,是鄭夫人新為扶蘇選的夫人,陛下已然默許,就等著扶蘇點頭了。”


  “現在走過來跟你打招呼的分別是公子都的妻妾,李氏與方氏,這個李氏是溫玉夫人的堂妹,方氏則是方巧雲的侄女,都是鄭夫人為公子都一手挑選的,李氏傲慢,方氏奸猾,你仔細著點她倆。”


  “那邊搖著扇子側頭看過來的,是公子將閭的夫人張氏與妻妹,張氏性格柔弱,但也算有主見的,將閭與主上並沒有來往,張氏對你想必不會偏幫也不會有惡意。”


  “鄭夫人身後的是池公主,你見過的,你可要小心些對她,她便是對你身份最不滿的,這賞花宴有一半都是她攛掇出來的。”


  “朝你這邊來的這個是春深台的羅美人羅汀……”


  雲嬋的話還沒說完,我就皺眉輕聲打斷了她,“這個人就不必介紹了,我認識得很。”


  說話間,一身妃色的羅汀已經近在咫尺,仍舊美豔動人,眉眼間卻多了幾分頹色。我老實地跟她見禮等她還了禮後,又聽了一句冷嘲熱諷,“光明台果然是上上高枝,近水樓台先得月啊虞涼思。”


  四周似有似無地起了幾聲附和地調笑,令我很是尷尬,索性豁出去厚一回臉皮,“多謝羅美人謬讚。”後施禮而朝鄭夫人的方向去了。


  給她行禮的這一路,短短十步卻頗為坎坷,先是一碗滾燙的熱茶無端端潑灑出來,濕了我腳上弓鞋,再是有意無意地衝撞,最後一次是池公主不惜血本,扯了自己的珍珠步搖,滿地珍珠朝我腳下滾過來。


  笑話,小虞爺我學規矩的時候,你們都還在給自己繡嫁妝呢。


  弓鞋濕了假裝不知道,繼續目不斜視地走,衝撞了我,也趕快站穩屈膝賠罪。珍珠落地,那就走慢一些,不能像之前趙欣那樣,跳舞跳得盡興,沒能留意腳下。


  這一道難關被我化險為夷,第二道便是給鄭夫人行問安禮。我是新嫁之婦,鄭夫人雖不是胡亥生母但本著孝道,我也該給她奉茶。可胡亥一直沒跟我提,鄭夫人之前也不曾請我相見,便作罷了。


  而她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找起了這茬,“虞姬新嫁多日,為何不來與本宮奉茶?”


  虧我早就想到她會問這事兒,應對自然,“妾不過是區區側室,卑賤之身自覺不配。”


  “配與不配,你都是小公子第一個女人。巧雲,端茶過來,奉茶的禮數在民間都誤不得,何況是在後宮?”她笑得看似和藹可親,但眼中卻帶著森然冷漠。


  我硬著頭皮答應了,“是。”


  奉茶之事看來是華陽殿早有準備,不一會兒方巧雲就端來了一盞熱茶,薄薄的陶瓷小杯上還騰著熱氣,我心中大覺不妙。可人已經跪下來,不接也得接。


  不出我所料,那茶杯周身都是在火上烤過剛剛拿出來的,燙得我條件反射地微微縮了縮手。可鄭夫人和那些等著我看洋相的人,就期待我趕緊打翻了茶碗,氣壞鄭夫人,被她訓斥得顏麵掃地,我又如何能讓她們如願?

  我發狠地將茶杯穩穩拿在手上,指尖的皮肉和杯身相碰發出小小的“茲茲”聲,那是肉將被燒爛的聲音,“請,鄭夫人喝茶,願夫人壽與天齊,萬事如意。”


  鄭夫人慢悠悠地扶了扶發髻,懶懶道,“放著罷。”


  我堅持,“茶涼了就不好喝了,還是鄭夫人不肯受妾的茶?”你自己要我奉茶,現在又擺架子不喝,到底孰是孰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鄭夫人恐怕是不認得我這耿直的脾氣,沒料到我會跟她暗懟,又是眾目睽睽之下,頓時騎虎難下。


  好歹人家是久戰宮闈之人,跟我到底不是一個級別,很快就笑著接過,故作輕鬆地一飲而盡,“以後好好伺候小公子,莫辜負了本宮與陛下對你的恩典和小公子的抬愛。”


  我偷偷看了看她跟我一樣燙紅了的手爪子,心情愉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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