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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靜說靜說

  皇帝傳詔時,我正坐在千羽閣大廳作畫,初晗在我身側練習擊築,他天賦比我更好,一點就通。雲嬋去廚房切了解渴的水果來,鶴仙和鴆少出去尋給我緩解毒性的草藥,伯兮在屋頂曬著太陽午睡,燕離就在三樓領著鴛兒鴦兒玩耍。


  口諭是先前隨胡亥一同入宮的霍天信帶來的,要我和初晗同去,“姑娘,咱們走吧,若去晚了,難保陛下不生氣。”


  “好。”我放下手中的筆,牽著初晗就跟上霍天信。


  去往鹹陽宮的路上我一直保持著忐忑不安的心境,時不時看看安靜乖巧的初晗。我是冒死離宮,也算得上欺君罔上,指不定這一去會落個身首異處。


  皇帝並沒有在宣室殿見我,而是選了偏殿無極殿。我不曾來過無極殿,最多隻能遠遠瞧著。走近才知它的富麗堂皇,楠木巨門雕龍刻鳳,從裏吱吱呀呀地緩緩打開。殿堂寬敞明亮,四座連枝宮燈和數不清的油燈把殿內每一張麵孔都照得清晰無比。


  我能看到,分列兩邊席位的人左側為趙高父女,右側以鄭夫人為首,往下是扶蘇與宮中年紀稍長,尚有主事能力的池公主。胡亥筆直地站在殿中央,如臨風鬆竹,不卑不亢。


  高位之上是威嚴不可犯的皇帝。他劍眉緊蹙,雙唇緊閉,目光淩厲。我很沒出息地腿軟了,兩隻端正握在胸前躲在衣袖裏的手不時地發抖滲出冷汗。連頭也不敢抬,死死地盯著腳下的地板。


  等到走到胡亥身邊,領著初晗舉手加額如揖禮,正經鞠躬,再直身,同時我的雙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雙膝同時著地,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貼手掌上。再顫巍巍地直起上身,手齊眉,據禮節,起身,直立後手方放下。


  “民女虞氏叩見陛下。”


  我的聲音顫顫,怕得快喘不過氣來。


  皇帝沒有馬上開口,而是鄭夫人代為發話,“你抬起頭來,讓皇上與本宮瞧一瞧。”他夫妻二人並未見過我洗去汙濁的真實容貌,想必也不會記得我從前的樣貌,於是我稍稍安心地抬起頭來。


  鄭夫人和皇帝沉默就看了一會兒,我的餘光所見是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趙欣不甘心的怨毒目光。她是在場的人中最沒有變化的,照樣明豔動人,照樣潑辣刁蠻,她也是這些人中第三個見過我本來麵目的人。


  “模樣是無從挑剔的,依妾認為,縱使出身民間但家底清白,做個側室,既不委屈也不抬舉。”鄭夫人難得偏幫胡亥,可下一句卻把我的竊喜生生截胡,“隻是,身側帶個孩子,又是怎麽一回事。”


  “趙卿,阿池,你們先下去罷。”皇帝不緊不慢地吩咐下去,看他神色雖沉,卻沒有不滿。


  殿門關閉後,他方離開座位,緩步走到扶蘇跟前,轉瞬間怒容滿麵,揚起一掌狠狠摑在扶蘇麵門上,“混賬!”


  扶蘇一聲不吭地受了這耳光,利索地跪下去。鄭夫人愛子心切,起身來護,“陛下,小兒做錯了什麽惹您如此動怒?”


  “夫人問起,何不仔細瞅瞅這孩子和殿中誰人生得最相像?”胡亥淡漠道。


  鄭夫人疑惑地看過來,初晗膽小,便往我身後躲了躲,哪裏曉得那是他親親的祖母,奶奶。


  “你不喜歡李氏所出的兒子,便於出生之日棄於豬圈中,被你家仆養大的事情已經在朝中流傳了有一段日子了。朕先前不過當是讒言沒有聽信,如今這孩子就站在這,你還有什麽可說?”皇帝怒道,“天下剛剛歸一,人心動蕩,大秦根基不穩,你如此刻薄行事,是要史官打朕的臉,還是要天下人打你自己的臉!”


  “父皇所言極是,是兒不肖,兒甘願受罰。”扶蘇認錯到認得主動虔誠,令我驚訝不已,卻看不出他這是再打什麽鬼算盤。


  皇帝痛心疾首道,“你是朕的長子,長子啊!為何行事還不如你那幺弟穩重氣派!虎毒尚不食子,若不是彘兒與虞氏,指不定你要幹出這謀殺親子的混賬事!依朕看,這孩子你不認便不認罷,索性你幺弟將要與趙氏大婚,就過給他好了!”


  我喉嚨一緊,胡亥也又驚又疑,“父皇,兒何時答應迎娶趙氏了?”


  “答應不答應不是你能說了算,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兄長已然幫朕開罪李相國,難道你還要替朕得罪趙府令麽!”皇帝正在氣頭上,說什麽就必須是什麽,“你若不願,是否為了這賤婢虞氏,若如此,朕現在就取了她的性命!”


  胡亥上前把我一攔,言語淡靜自若,“當年兒得知皇室血脈被兄長棄之不顧,特遣虞氏出宮暗中照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如此,豈不是更為皇室招來罵名?”


  “來人!”熟知皇帝已然怒不可遏,區區一個奴婢,何曾放在眼裏。


  “父皇!”扶蘇與胡亥同時出聲阻攔,可殿外的侍衛太監已經推門衝進來,拖著我就要往殿外走。


  胡亥沉聲道,“也罷!小小趙氏,兒娶她便是!”


  不曾想,他會向皇帝妥協。我雖保住小命,可困惑油然而生,那日雪中來去匆匆,是他為了陪她看一場歌舞,那夜宴會箭步如飛,是他將她護在懷中。


  嫁娶之事,到底是勉為其難,還是他的口是心非?

  皇帝為安撫趙高一家,不再顧忌著胡亥的心情,執意將他和趙欣的婚期訂在了冬月初雪時分,而我居胡亥側室,照拂初晗至趙欣過門。聖旨已下,胡亥不得不遵。


  六宮眾人皆知我是從婢女遷為胡亥側室,因其受寵於聖上,眾人對我這個為妾的麵上也算得上客氣。妾室低微是不會有封號的,但闔宮見著我都會客套地稱一聲“虞夫人”。


  胡亥把我重新帶回光明台,這裏一塵不變,“以後,你還是住在這裏。整個光明台都算是我賜你的。”


  “啊?”我受寵若驚的地扭頭看他。


  “我現在住我阿娘的東明殿,光明台本就是東明殿一角,你好歹也是人們口中小爺我恩寵有加的側室,賜你個居所也算不上什麽了不起的事。”他心情不好,說話懶懶的沒精神。


  “哦……”我自有自己的心思,也不去招惹他。


  忽的殿門打開,一張熟悉的臉晃悠進我的視線裏,我難以置信到渾身顫抖,“靜,靜說……”


  那小家碧玉的人聽到我的聲音,抬頭見到我,呆了一會兒淚珠就滾了出來,“涼思,涼思。”轉眼,兩人就抱作一團。


  她邊抽泣邊跟我哀聲訴道,“公子果然沒有騙我,他果然把你帶回來了。涼思,你不知道,樂雎和馮主管還有夏師傅他們已經,已經……”


  這勾人心疼的傷心事,將我心中的悲傷和恨意全部喚醒,“我曉得,我都曉得。靜說,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是小公子他及時趕到,將我從火海裏帶出來。可惜樂雎和馮主管在那時已經先走一步了。”


  她哭得肝腸寸斷,胡亥聽不下去女人哭,趕緊把我扶開,“人活著不是好事麽,還哭,哭什麽哭,醜不醜啊你!”


  我本想哭得更大聲以此還擊,可就怕他惱羞成怒,丟我的臉,忙克製了自己,抽抽搭搭地憋著。靜說見了,破涕而笑,“公子說的是,往後奴婢會盡心侍奉涼思與公子的。”


  聽罷我點點頭,和靜說挽著手往殿中去,殿中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時刻等待著主人的入住。胡亥將初晗安置在東閣,命我住西閣,主殿留給他。美其名曰是東明殿住不慣,還是要回來住。


  午後胡亥在書房讀書,我哄著初晗午睡,一覺睡過去已是晚膳時分。夜裏胡亥閑來無事,就陪著我和初晗主殿玩耍說話。


  他和初晗最是投緣,我耳濡目染到他們的快樂,也便忘了白晝間的心結,和他們一起放肆玩樂調笑起來。


  在初晗吃了胡亥手中第八顆蜜糖時,我忍不住道,“你別老是縱著他啊,小孩子吃這麽多甜的,小心壞牙。”


  “這以後可是我兒子,你做娘的不疼難道就不允許我這個做爹的不愛了嗎?何況我也愛吃甜的,牙也還好好的。”胡亥隨口就還我的嘴。


  “我就說一句你就有十句八句在那兒等著我,你皮糙肉厚連帶牙齒都比平常人硬了多少倍,晗兒能跟你比啊!”我佯怒道。


  別開頭作勢不搭理了,胡亥就對初晗道,“孩子,你看你娘,粗魯蠻橫,若不是你阿爹我心腸好娶她,仍誰敢娶她呢?以後你選夫人,可不能照著這個標準,不然可虧大了。”


  你當著孩子的麵,就這麽丟我的麵兒?我氣得飛起一腳就踹,不料被他猜中了意圖,手一伸就將我的腳踝鉗住。


  我剛剛沐浴完,未曾穿鞋襪,赤腳在地上走。他這一抓,正中腳踝,沒有裙料鞋襪相隔,手掌的熱度,頓時就從腳踝蔓延到我的臉上。


  “滾你大爺的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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