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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恩師駕來

  是怎麽離開鹹陽宮的,我不記得了。聽雲嬋說,她等了一夜不見我出來,以為我出事了,闖進去卻看到我暈倒在禁閉的殿門前,便把我背回來了。


  此後,我就病著,直到冬至,也還是纏綿於榻,不能見風。


  皇帝沒有大興搜查,因為那夜趙夫人薨逝後,沒多久李葳葳也悄無聲息地走了。


  她走的時候,我正病得狂吐不止,聽到消息後,竟生生嘔出口血來。來了多個郎中,吃了各種藥都不見好,把深居簡出的盧千機都給驚出來了。


  “你這是心病啊。”他頂著他虛偽的笑臉,盤腿坐在一邊,“溫玉夫人一不曾救你性命,二不曾雪中送炭,值得麽?”


  我攢著力氣一橫眼珠,“閉嘴。屍毒一事,我還沒替夫人找你算賬呢。”


  “屍毒啊,沒錯,是扶蘇公子讓貧道給溫玉夫人配的,並且貧道自己也不會解。”他大方地承認了。


  “你!”喉嚨裏的血腥味愈濃,我發狠地咬住牙,不能在這種人麵前示弱。


  “啊呀呀,小姑娘怎麽這麽倔呢?把嘴裏的血嘔出來吧,你這身子何時弱到這地步了。罷了,貧道給你開點藥,誰讓你是公子心尖兒上的人呢。”他狠狠地咬了咬“心尖兒”這幾個字。


  “滾。”我含糊不清地低吼一聲。


  顯然他是不願跟我計較這些小事的,隨即還是開了藥方讓雲嬋下去煮。


  雲嬋不肯信他,凰翅刀橫在他脖子上,“無天教教主還會救人麽?”


  “凰翅刀呀,千羽閣的鳥到處亂飛,真是煩得很呐。”他倒鎮定自若,“就算近在咫尺,憑你一個人能殺得了貧道麽?天下就貧道能救你家姑娘,你,信不信?”


  “不信。”雲嬋冷冷道,“我還不想殺你,滾出去!”


  “那就隨你咯。”他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收回了藥方,輕輕彈開雲嬋的刀就走了,仿佛從沒來過。


  後來雲嬋為我向鶴仙求了藥,這才緩解我一時心結引起的嘔血。


  因為算成了畏罪自戕,李葳葳隻能以庶民的身份下葬,連個葬禮也沒有。李家不肯認扶蘇也不肯收留,唯是柳月耗盡半生積蓄,和我一同火化了她的屍身,骨灰埋在陽春別院一株從主宅挪來的玉蘭樹下。


  “姑娘,這匣子裏的東西,是我家夫人一生最寶貝的東西。她讓我交給你,說你看了自會明白。”柳月哭哭啼啼地把那天在光明台我見李葳葳用來盛手劄的皮匣子奉上。


  我雙手接過,很沉,裝滿了李葳葳殘破淡然的一生。


  “夫人去前已為奴婢贖身,李家和公子府也容不下奴婢了。奴婢明日便要啟程回鄉,姑娘多保重,不能讓夫人枉死啊。”柳月攥緊我的手腕,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鬆開時已是一圈青紫。


  我哀歎她思主心切,送了她出門後,便覺得頭暈乏力,回屋歇下。


  無夢無光地昏睡著許久,像是與生俱來的感應,我無征兆地醒過來,眼前一片熟悉的雪白。


  扶蘇的手在我領口僵住,我慌忙護著胸口上的通天引,躲開,“公子這是做什麽?”


  他撫著我的頭發解釋,“看你領口都睡歪了,想替你整一整。”


  我看著他,魔怔地想他是在打通天引的主意,“你怎麽回來了?”


  “你病糊塗了呀,明日可就是冬宴了,父皇特地召我回來的。”他坐在我身側,把我抱在懷裏,“你的臉恢複得很好呢。”


  “是,是啊。好看麽?”我應道,他不能知道我的臉是因為千羽閣出手才好的,“你給的藥,真的是極好呢。”


  “我想你了,你有想我麽?”他把臉貼在我微燙的額頭上。


  濃情蜜意的時刻終結,我恍惚間想起了屍骨未寒的李葳葳與阿梳寧,“可你為什麽要害夫人?”


  他一愣,“哪位夫人?”


  “忘了?”我訝異地側開頭,不解地看著他,“你借我的手害死了阿……趙夫人和你的妻子,你就這麽忘了?”


  “我沒忘。”他歉意地笑笑,“涼思,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這是個不錯的解釋。”我無力地靠回他懷裏,雙手扣住他的腰,“可你以後不要騙我,不要算計我,好不好?”


  如果有一麵鏡子能讓扶蘇看到我此刻的表情,那一定會嚇死他。那是怨毒和悲憤交雜,恨不得殺了他的可怕神情。


  因為他,阿梳寧死了,胡亥喪母痛徹心扉不說,還少了護命之本。


  他卻問我,哪位夫人。


  因為他,李葳葳死了,死於屍毒死於無助,有家不能回,黃泉之下魂魄不寧。


  他卻問我,哪位夫人。


  扶蘇啊扶蘇,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是否從未看清過。


  你又回來幹什麽呢?


  “好了,我知道你難過,你看我帶回來了誰。”扶蘇轉頭對門外道,“先生,你可以進來了。”


  一身素縞飄然清逸,一副飽經風霜不改初心的堅定神情,一張長築,一位故人。


  “老師!”我又驚又喜地失聲喊道。


  高漸離微笑,靜靜地站在最禮貌的距離與我道,“一別數年,涼兒,你可還好?”


  什麽頭暈難受,渾身無力,通通滾一邊去,我掀開褥子打著赤腳就朝他小跑過去。拉著他的手臂,高興地快要跳起來,“之前哥哥傳信給我說老師失蹤了,急死我了,家中一切都好麽,雲意如何?我哥哥姊姊如何?”


  高漸離耐心道,“雲意很好,我離家時你姊姊已經接受了項氏山莊的提親,你哥哥為著她的嫁妝整日的腳不沾地,來年春天便是婚期了罷,到時涼兒可務必回去哦。”


  我一聽,怕得趕忙說,“可別,我若回去叫阿籍瞧見了,萬一他死活不跟姊姊成親又胡鬧怎麽辦?”


  “其實小項爺在魯地幾年,回來後穩重很多,不會有你所想那樣再辦糊塗事兒。”高漸離繼續道。


  扶蘇見我們說話投機,又怕我著涼,取了件外衣給我披上,“若要說話,還需你身子再好些。還有,你得和我解釋解釋,為何稱高先生老師。”


  “此事說來話長啊……”在他懷中說不出的別扭,像是早戀被父母抓包的那種尷尬,隻想掙開。


  高漸離也並不想解釋,扶蘇便識趣地鬆開我,“那就以後再慢慢解釋吧,你們師生多年未見,我站在這兒倒是阻了你們敘舊的意願。我先進宮一趟,幫著籌備明日冬宴,高先生,告辭。”


  “扶蘇公子慢走。”高漸離見禮後,扶蘇便步履如飛地去了。


  每次都是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沒聽我把話說完,我也沒得到他合理的解釋。


  我垂頭歎息,正好被高漸離看到,“小時候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怎麽學會歎氣了?”


  我仰頭苦笑,扶著他進屋座下,“老師說的那是小項爺可不是我。”轉頭對門外的雲嬋吩咐,“雲嬋叫阿愚煮茶過來,你去把狗兒帶過來。”


  “狗兒?這才幾年,你莫不是連孩子都為公子扶蘇生下了?”高漸離驚道。


  我羞得臉紅,“老師取笑了,我這才十九呢,生什麽孩子呀。”


  “不小了,別家姑娘在你這個年紀孩子都能開口說話了。你哥哥在家中也挺為你心急的。”他像個和孩子尋常拉家常的和藹慈父,“有生之年說能見到你,紅雪還有雲意成家生子,那我也沒什麽遺憾咯。”


  說不出來鬼都不信呢,我的老師你啊,最大的心願是為荊卿為燕國報仇才對。


  此刻初晗已樂顛顛跑了過來,撲在我膝上,握著我的手,“姊姊的手怎的這樣冷,病了又病,狗兒可擔心壞了。”


  我被他暖洋洋的小手一焐,不覺得冷了,“那這幾日可跟著阿照和阿愚姐姐玩得高興,夫人交給你背的《韓非子》還背著麽?”


  “《韓非子》?唔,背著呢,隻是好多不懂,阿愚姐姐不識字阿照姐姐也不懂,背著很累。”他皺了皺眉,那樣子和胡亥竟是有些像。


  “那改日姊姊給你講,來先見過你師祖高漸離高先生。”我笑盈盈對高漸離一笑,“老師你看,學生的學生可還乖巧伶俐?”


  初晗糯糯地說了聲“見過師祖”,循著《禮記》上的規矩向長輩行禮。


  雖然不全都是我調教的,但我還是很滿意,高漸離也很滿意,“嗯,比你老師當初可乖多了。好好聽話,將來定能成器。”


  初晗乖乖點頭,我卻忽然覺得不對勁了。高漸離雖是溫和,平易近人,但說話口吻像極了當初勸我學習《易水歌》時。


  “老師。我蹙眉,“你從哪來?””


  “燕地。”他如實答。


  “宋子縣麽?”


  “嗯。”


  “……”


  我的胸腔裏猛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雲嬋正巧奉茶而來,忙為我拍背順氣。


  “涼兒,你的身子?”高漸離疑惑擔憂道。


  我無力地擺擺手,“不礙事。既然老師來了,還請在我這裏多住幾日吧。”我拽住雲嬋小聲道,“想個法子把靜閣裏的那個家夥趕出去幾天,他詭計多端,我不敢讓他與老師獨處。”


  “不必了,他從不在別院休息的。”雲嬋道,“隻是做個樣子給你和扶蘇看罷了。”


  這是好還是壞,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透。隻想著趕緊把高漸離留住了,在設法向蕪姬把高紅雪借出來,讓他們父女見麵,然後送出城,一輩子都不要靠近鹹陽。


  我清楚高漸離此行為何。但我不可能再明知結局的情況下眼睜睜縱他去死。


  “涼兒……”高漸離忽然喚我,眼神哀而不傷,“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學《易水歌》麽?”


  這句話中雜糅了歎惋與悲哀。我聽得鼻頭發酸,“不肯。”死都不肯,就算是為了這首曲子無法傳承,我也請老師你,不要死。


  他將一包袱簡書取出放到桌上,“我就知道。所以曲譜在此,這是我畢生所有,涼兒,你是我唯一的學生,我便交給你了。”


  別啊,老師,你亂立什麽flag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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