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明時雨
先前有提及樂雎與靜說來自燕地,她們的性子裏總是多多少少夾糅北方女兒家天生的豪氣幹雲。相處一陣子,我也不再懼怕自己的脾氣惹是生非,三人越發親厚熟絡。
正是桃李芳香的時節,今年鹹陽宮裏的春桃花期雖不比南方纏綿漫長,但卻開得極豔麗極熱鬧,直至清明前才漸漸有所收斂。
清明當日,細雨蒙蒙,禦膳房的工作也十分應景的清減了不少。在這座埋葬多少人青春、國家、感情甚至血肉的巍峨宮牆中,不乏國破家亡的苦命人,禦膳房裏多是愁容滿麵,唉聲歎氣。
到黃昏,清明雨點點滴滴,我找遍禦膳房都沒看到樂雎,也不見她與靜說一處,心裏不免擔心,便與靜說撐了把素傘,偷偷出了禦膳房去尋。
邊尋人靜說邊跟我說道她們的身世來曆,“樂雎與我兩家世代都是燕國一個大戶人家的家奴,連名字都是那家的女主人所取。後來燕國滅了,那家人全都死了,隻有我們兩個因為當時年幼,僥幸被蒙大將軍所救充入宮中當差。”
“那你們的父母家人呢,一同去了麽?”我問道,隻是問的時候不對,趕在這樣的日子總是容易勾起別人的無限傷懷。
“是啊,秦軍闖進來的時候,我們的母親正在給女主人梳頭發,樂雎的父親為了保護男主人被亂刀砍死,我父親把我們倆藏進裝菜的竹簍裏後就走了,再沒回來。”靜說越說越傷心,眼底泛起淚花,“我永遠忘不了,母親們死時下身光溜溜的,手裏握著的梳子上沾滿了血,睡在咬舌自盡的女主人身邊。樂雎的父親致死眼睛都是緊盯大門方向。”
她聲音很輕很低,隻讓我一人聽到,我卻仿佛身臨其境,無限感傷,不由握住她的手,“都過去了,是我的錯,不該叫你回憶起這些。”
她低著頭,眼淚打濕了絹布鞋麵,但馬上仰起臉朝我努力一笑,“是啊,都過去了,父親當初可是囑咐我們,要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再苦再難,為了那一句囑托,也要拚盡全力地好好生活。
我沉默地握緊她的手。戰爭之所以殘酷,是它所到之處皆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而人之所以存活,是他盡管嚐遍七難八苦,仍舊懷抱希望,勇往直前。
不遠處的宮牆轉角處有幾縷青煙若隱若現,越走越近時,女子的嗚咽聲也漸漸明朗。我和靜說嚇得麵麵相覷,都說曆代王朝的宮殿邪門,我們不會是撞了大運碰上什麽了吧。
我壯起膽來,歪頭一看究竟,“樂雎,怎麽是你?”
著白衣素裙的樂雎,抬起淚痕滿布的小臉,驚詫道,“涼思,靜說,你們,你們怎麽找過來了?”
我不說話,斜眼看了看她腳邊幾根燒了一半的長香和香爐,立馬明白過來。靜說反應極快地拉起她,“傻丫頭,你知不知道違反宮中戒律,私自擺案行祭奠禮的人要受到怎麽的處罰?”
樂雎是個得意大笑失意大哭的性子,兩三句話的功夫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知道啊,可是靜說,我想爹娘了,好想好想他們,不知道他們在下麵過得好不好。”
靜說連忙抱住她,跟著哭起來,“我明白,我也想父親母親,可是這裏是王宮,你這麽做會沒命的。如果你因為祭奠他們死了,他們不是更傷心麽?”
兩個半大的女娃在我麵前相擁而泣,雨終是滅了樂雎好容易點燃的香煙。巡邏的禁軍一步步逼進我們處在的這個角落,我趕緊拽著她們倉皇地往禦膳房跑。
溜入後門之前,我扭頭對兩個小哭包溫聲道,“快把眼淚擦擦,別讓掌事看到了怪罪。今晚輪到樂雎值夜,但樂雎這樣子還是不要去了靜說你今晚你好好陪陪她吧,我去頂她就是。”
天色將晚,靜說瞧了瞧心情低落的樂雎,又看看我,“那辛苦你了涼思。”
我報以安慰地一笑,揮手讓她們先往我們住的小屋裏走,“無妨的,你們快回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