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梅竹馬
有的人總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爽朗的笑語傳來,已行至我五步之內。來者器宇軒昂,目若點漆,額扶二龍搶珠抹額,拇指大的珍珠襯得他貴氣逼人,一身灰白直裾腰間玉扣絛子樣樣不缺,大袖用一對銀絲護腕攏住,露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虞子期恭敬拱手彎腰,口中稱道,“項爺好。”我見狀也連忙乖順地照虞妙思教的行了個屈膝禮,心中卻極惱他拿虞涼思落水生死一線的事情取笑。
殊不知我這一禮卻叫他愣了愣神,好一會兒才回神眉飛色舞拱手還禮道,“虞兄多禮。撞了腦袋竟撞得這樣和順,涼兒這一撞可沒白撞啊。”
我登時惱意上頭,管他楚霸王還是楚王八,反唇回諷,“你才撞壞腦子了,你全家都撞壞腦子了!”我不知若換做比我聰明百倍的虞涼思會如何巧妙應對他的嘲諷,自己一個美術生沒啥文化,胡話脫口而出,話音一落方後悔失言,楚國雖亡,可我這一罵卻將楚王室上下齊罵了一遍。
詫異的是虞子期並未急得趕緊來捂我的臭嘴,無可奈何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項爺你看,還是老樣子。”
然項籍亦不曾為此氣惱,存心拿我玩笑,“也是,再過三年找個比之更甚的郎君將這妮子嫁了,她就不敢囂張了。”
虞子期點頭,“在下還有要事在身,涼思你陪著項爺去城裏走走罷。”說完他就帶著小廝和項籍施禮,待項籍還禮後揚長而去,剩著我和這廝大眼瞪小眼。
項籍等虞子期走遠,就湊上來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向下胡鬧地壓去,“爺才三個月不在城中你就出事,快說說,誰害得你,咱們這就出去給你報仇去!”
我被他壓得不能動彈,連連用手肘戳他側腰,可這人功夫練到家腰上半塊癢癢肉都沒有,竟逼不退他,於是提起腳來,照著他的膝蓋狠狠一踹。他未防我這一招,被踢了險些跪下,嘴裏哪裏肯饒我,“賊丫頭,男兒膝下有黃金,爺的黃金都給你踹沒啦!”
我一聽樂了,“那你能怎樣,吃了我?”
他大手一揮,“吃了你我還怕鬧肚子,隻是你得賠我金子。”
“你還當真了?”我好笑地問,心下卻挺樂意與他這樣可愛的人說話。
他不理我,徑直拽了我的袖子往門外走,“金子你那摳門哥哥哪肯給你,就罰你陪爺去天香樓大吃大喝一頓。叔父傳信告訴我你出事我就忙不迭地趕回來了,在馬背上待了三天三夜,連口幹糧都顧不上吃,都快把我餓死了。”
說話間他已經把我扔到馬背上,自己輕身躍上,雙腿一夾馬肚,揚塵奔向城中最大的酒樓天香樓。
我確是個自來熟的熱絡性格,坐在天香樓的包間裏與項籍聊了幾句,很是投機,不一會兒就忘了相見時對他的不滿,隻覺這人直爽幽默,沒架子卻也沒風度,少年心性,張揚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好。
“……嘿,你可記得,去年你頂我去私塾卻在呂夫子的課上睡著,他看不起你女兒之身便故意罰你一人戒尺三十,打得你雙掌紅腫,回去又給你哥哥訓斥。我一時氣不過就帶你趁著那老木頭出恭時用炮仗給他炸了個屁股開花,害他半年不能下地,哈哈哈,想想都痛快!”
“……還有六歲時你說要爬樹掏鳥蛋,最後慫了不敢下來,自己一個人抱著樹幹哇哇地哭鼻子,還是你哥哥給抱下來的……”
“……對了,我走之前你看中我懷中一塊繡鴛鴦的帕子,幾次找我討要,我存心逗你不肯給你,你就當眾撥開我的衣領搶了去撕碎還丟進河裏,好不氣惱。最後還是我用了兩根冰糖葫蘆和一堆海棠蜜餞才將你哄住,不讓你在街頭再惹事……”
項籍健談,正滔滔不絕和我講述著虞涼思的幼時趣事,突然說到這一段,我眉心一跳,沒來由地記起剛穿越過來時那些在我腦袋裏吵吵嚷嚷的少女聲音。似乎言語之間就涉及一方手帕和什麽丟進河裏的。
“等等,你可知那絹帕是誰送你的?”我正色問道,心砰砰直跳。
見我忽然嚴肅,項籍不敢打諢,如實道來,“唔,呃,貌似…好像…是呂夫子那老木頭的閨女來著。因為炸他屁股那事兒老木頭抵死不再讓我進他的私塾,叔父將我好一頓臭罵好一頓罰,且呂家小姐送我帕子時小心翼翼不敢讓她老子發現,我當時想報複老木頭就假裝欣然地收下了。何況那帕子料子好繡工也巧,習武時用來抹汗,十分好使。”
他這麽一說,我大體可以把虞涼思落水的前因後果拚個七七八八,歎了一聲,“唉,我說阿籍啊,你收帕子收得高興,可當真把我害慘啦!你可還記得是呂家哪位小姐給你遞的帕子?”
從先秦至秦漢,民風淳樸開放,女子贈心上人定情之物的事並不少見。呂夫子是個秦地來的迂腐酸儒,認定我和項籍是無惡不作的小魔頭,仗著有點聲望而目無我項虞兩族,甚至是憤恨。他閨女猜中這點故不敢光明正大地送帕子,導致虞涼思不知其來曆,胡鬧一場自埋禍根。
“呂夫子兩個閨女,大的那個呂雉已經許給了那個無賴泗水亭長劉季,小的呂荷長你一歲,並未與人結親,隻有她了啊。”項籍道,“二者間有何聯係?”
呂荷。
我眯眯眼,名字倒是風雅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