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耳目一新的言論
那天他們與王侍郎談了許久,不但談了正事,還聊了很多閑話,當時蘇晏晏家長裏短的與那王侍郎八卦,他還覺得頗不耐煩,可是如今看看,厚厚的幾十頁紙,細細看下來,三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紙上,甚至有很多地方標注了當時的表情和小動作!這何止是過目不忘!單是這份兒記心,他就遠遠不及。
蘇晏晏道:“你看看我用炭筆畫的那些,再看看我用朱筆劃的那些。”
他依言去看,然後就有些懵。
他不想顯得太蠢,可是他真的看不懂!慕容葳蕤咬牙半晌,終於還是查清案子的想法占了上風,道:“我不太明白,這朱筆劃的,大半都與鄭陽沐有關?”
“差不多,”蘇晏晏道:“炭筆所劃的,可以看出王侍郎的情況,包括性情,還有關於這件事的心態等等。而朱筆劃的那些,則可以間接證明,鄭陽沐在這件事上,是知情人。”
蘇晏晏道:“我簡單說一下。王侍郎穿著打扮不拘小節,嘴角上翹,性情應該很隨和;他談經論史時十分暢快,談及狄仁傑等人時十分敬仰,這證明,他是有是非觀的,敬仰忠臣孝子,你看他寫的報國策,極其詳細,顯然他也在為之努力。”
她轉到桌子這邊,與慕容葳蕤並排坐著,續道,“你看這兒,他談到他以前的仆人,如此小的一件事他都記得,還為此感激,還有這兒,他談他的夫人和兒子,說出很多溫暖的細節……這說明,他是一個極重恩義,極重感情的人。”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點著相應的地方,“還有,談到太子時的表情。他出現了憤慨,捏拳,無力,堅定等等的情緒變化,顯然他對太子為人極其不滿、不屑,但是卻不敢明著發泄,而且,他覺得對這樣的現狀,他也許無力改變,卻仍願為之鞠躬盡粹。”
她總結了一下:“這些細節,很能證明一個人的性情,還需要我繼續說嗎?”
慕容葳蕤猛然回過神來,張了兩次嘴,都不知要說什麽。
這樣的言論聞所未聞,卻極其細致精要,令人耳目一新。他恨不得她一直說下去,從頭到尾講解完才好。可是他實在抹不下這個臉說這句話。
蘇晏晏看他不回答,也就翻過一頁:“現在再來看看他在我爹這件事情上的表現。我兩次問他,你相信我爹是有罪的麽?他都有不同程度的眼神飄移,而且出現了愧疚的表情,其中一次,還聳了聳右肩。這些都是典型的謊言反應。”
她看了慕容葳蕤一眼,“順便教你一個小知識,人在描述事情時,眼球向左下方看,這代表他在回憶,也就是說,他所說的多半是真話;而如果向右上角看,就表示他在創造,這種時候,他所說的話可信度是不高的。這種微表情自己是很難控製的,所以這雖然不是絕對,但通常是正確的。”
“再來說王侍郎。他在說到例如書信、藥罐這些證物時,他的表情卻是堅定的,問心無愧的。所以,總結下來,王侍郎仔細看過了這些證物,他沒有看出問題,但是他從我爹的表現上看,覺得我爹不像是凶手,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矛盾的反應。”
慕容葳蕤緩緩點頭,然後道:“那你從何處看出,鄭陽沐是知情人?”
“嗯。”蘇晏晏翻弄信紙,找了一下:“事情隔的太久了,幸好王侍郎對這件事印象很深,所以還記得很多細節。但是慕容,你要明白,人的思想會有自動補齊的現象,也就是說,一件事情在你腦子裏記的久了,有的時候記憶會有偏差,例如說……”
她隻說了一半就擺擺手:“先不提這個,說這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先說這件事,我的意思是說,不能完全依據他的複述來判斷,隻能做為參考。”
她指著一處:“你看他提到這個細節。傅大人請人看過,這些牧藥的采摘時間是永樂三年,而牧藥炮製通常需要三到四個月,運抵都城的時間應該是在永樂四年的秋日,而我爹曾在這年的九月奉旨離京辦差,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底,如此大事,難道對方隻送禮不見麵麽?但是當時問到此節的時候,鄭陽沐立刻說什麽藥材采摘和炮製時間隻是估計,不能做為憑據……而且最奇怪的就是,這一點,卷宗中根本沒有記錄。這就是心虛的表示。”
“還有這裏,我爹說他要牧藥完全無用,既沒人能用,又不能賣,為何要為此無用之物叛國?鄭陽沐立刻拍案斥責,說他問出這句就是有叛國之心雲雲……還有這兒,我爹說若真有此事,他為何要把如此私密之物放在如此簡陋的書房?鄭陽沐便道,若非如此,此逆行怎會大白於天下?”
她接連指了幾處,然後看了慕容葳蕤一眼:“你看懂了沒?這鄭陽沐看起來義正辭嚴,聲色俱厲,占據了道德製高點,其實根本沒有正麵回答問題,每次都是這樣。”
她正色道:“這是一個老奸巨滑之人,他很擅長化解僵局,很擅長扮演正義,這就是我遲遲不去找他的緣由。”她微微冷笑:“先得讓他自亂陣腳,我們才好趁虛而入,我們要的不是他認罪,是在他的話裏,挖到更多我們需要的訊息,盡快破案,盡快為我爹正名。懂了沒?小慕?”
雖然很丟人,但是慕容葳蕤此時真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被她順嘴調戲了一句,也隻哼道:“我姓慕容。”
她攤手:“叫三個字太麻煩。”
那你就不能正正經經叫慕容麽!加個小字什麽意思!他咬了半天牙根,還是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去?”
蘇晏晏一笑:“你先消化消化我說的話,慢慢琢磨一下,等到我們去找鄭陽沐時,你也能注意觀察,做出分析,這就算給你留的作業吧!”她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斜了他一眼:“雖然打了賭,但是資質太差的本姑娘可不收,丟不起這個人。”
慕容葳蕤:“……”
他黑著臉道:“我問你什麽時候去,你這也是‘沒正麵回答’吧?”
蘇晏晏噗的一笑,對他點了點頭,做了個“孺子可教”的表情,然後轟蒼蠅似的擺擺手:“行了,下課了,去玩兒吧。”
慕容葳蕤:“……”
他咬牙退開幾步,不知為何,還有幾分被認可的小竊喜。然後恨恨的捶了自己一拳,特麽的太沒出息了!
這邊蘇晏晏收拾了一下東西,甩著小手兒就想往外走,慕容葳蕤愣了愣:“你幹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