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入夜後,庭院裏隻留了些蟈蟈聲聲叫個不停。許是今兒個太累了,宋知鳶頭一沾上枕頭便沉沉的睡過去。


  今夜入夢的是八年前母親離世那一場景。


  彼時宋知鳶尚且八歲有餘,正與劉頤和在宮中踢著毽子。不過宋知鳶的視線卻從來都沒落在毽子上,年少時那會兒她的眼睛裏除了劉瑾以外,可再也沒容得下旁人。


  那日宮裏的小太監前來通報消息時,宋知鳶一下子便慌了神,整個人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


  也隻有那一次,宋知鳶有幸入得了劉瑾的眼睛。


  隻那一次,劉瑾扔下了手裏拿的詩書,飛也似的跑到她麵前打橫抱起。


  最後也是在她的極力抗拒下才沒有把她抱回劉頤和的寢殿,有了與他共乘一馬趕時間回安國公府的機會。


  如此一來,她也幸運非凡的見了阿娘的最後一麵。那會兒阿娘手上已經使不出什麽勁兒,可還是顫巍巍的將手撫上她的發間為她順發,叮囑她以後切忌任性妄為。


  她傻得可以,那會兒怎麽沒仔細看守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李姨娘呢,又或者說那會兒怎麽沒把產婆給抓過來一問究竟。


  畢竟,她那會兒脾氣暴躁的很,若是尋個由頭質問了產婆和助產的婢子,也是問的出什麽消息的。


  不過那日,劉瑾也難得的陪她靜靜坐了一個下午,他聲音醇厚低沉,光是說個“莫哭”耳垂便紅上好一陣。


  細想下來,劉瑾還是不錯的,宋知鳶的潛意識裏感歎。


  不過才有了這般想法,下一秒阿翁多被冤死天牢,自己被後宮人任意陷害,嫁入代國皇宮後劉瑾的不聞不問.……一樁樁事情都叫她心悸。


  “姑娘,姑娘。”香梨的聲音及時將她從這夢魘中拉回來。


  宋知鳶一愣,一行淚珠便順著眼角滾過臉頰,最後落入枕頭裏。


  “外邊怎麽如此吵鬧?”宋知鳶從被褥裏悄悄探了個頭,卻也沒看得著什麽。


  香梨這會兒也是想通了昨夜宋知鳶所說的話,再不見昨兒個的失神,喜滋滋的回道:“姑娘可是忘了,昨兒個家主要姑娘過去一趟的。”


  “本以為姑娘按著之前的時辰來,沒成想姑娘睡了個懶覺。”


  香梨嗔笑,為宋知鳶拿來了衣物幫她披上:“不過也不打緊,家主現下還未下朝,姑娘也有的是時間打扮妥帖些。”


  宋知鳶便淡淡的應了,抬眼間便看到窗外竟放著瓶修剪好的桃花枝。不免覺得納悶:“怎麽不把修剪好的花枝子拿到屋裏來?”


  “待到正午裏日頭毒,折下來的花便也敗了。”


  宋知鳶春日裏頭愛極了桃花,這會兒見著花枝子離了母體在日頭低下受罪,心頭也不是滋味。


  哪知香梨不著痕跡的湊到宋知鳶身旁,壓低了聲道:“這花是二姑娘那邊送來的。”


  “她近些日子倒是又忘記往日裏的不和了,這會兒巴巴的獻著殷勤,又是送了蜜餞又是送桃花枝子的。”宋知鳶輕聲嗤著:“過會兒叫個郎中過來看看。”


  香梨素日裏辦事也是妥帖:“方才已經傳了孫郎中,不出一會兒便要到了。”


  平白的提及“孫郎中”,宋知鳶眉頭一挑,繼而又連連搖頭輕歎。同樣都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她生生想不通為何孫郎中不透漏下前車之鑒給她,果真是個捉摸不透的怪人。


  “不過這花是香桃送過來的。”香梨支支吾吾的回應:“她說二姑娘知道姑娘憐花,不似先前送來的蜜餞一般,想必定是舍不得將花丟了而供在房中。”


  “便……便下了些東西。”


  良久,見宋知鳶不做聲,香梨悄悄補上句:“婢子覺得還是有些可信的。”


  正巧說到這兒,孫郎中便提了藥箱急匆匆的過來,堪堪的行了個禮。


  “孫郎中何須客氣。”宋知鳶急忙起身扶孫郎中起來。孫郎中一向是個傲氣的性格,更何況是個長輩,宋知鳶哪兒還能承了這個禮。


  “不知姑娘是有什麽症狀。”孫郎中上上下下將宋知鳶打量一番,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哪知宋知鳶嗤笑一聲,拿著帕子掩了唇:“若是生了病才叫孫郎中過來,那孫郎中走到誰家豈不是叫路人心生憐憫開來。”


  “我今兒得了枝子桃花,想請孫郎中來一看罷了。”宋知鳶示意香梨將花瓶端了過來。


  乍一看確實是與尋常桃花無二,宋知鳶怕孫郎中瞧不出來便補充道:“似乎是被人下了東西?”


  隻見孫郎中用指甲頂端,輕輕抿了些粉末細細看來,立時大驚失色:“姑娘怎會有這般上不了台麵的東西?傳出去豈不是叫人壞了名聲。”


  聞此,宋知鳶心下了然,端起身側的茶杯輕輕抿了抿,淺笑說道:“今兒早間收到了,著實是叫人驚喜。”


  在代國皇宮待了那般久,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這般下作的物什。沒成想宋珊少時害她還不夠,現下竟越來越明目張膽了,真是個蠢東西。


  “好在姑娘置於外邊,若是在姑娘的閨閣後果不堪設想啊。”孫郎中似是鬆了一口氣,竊喜於宋知鳶並未受到傷害。


  “我還沒那麽蠢。”宋知鳶慢斯條理的拿了帕子擦拭著嘴角。


  見此,孫郎中又是打量了房裏無其他閑人,便悄聲道:“姑娘可知道付三消?”


  聞此,宋知鳶心頭疑惑,眉頭緊緊皺起,卻還是勾了勾唇角佯裝無意問道:“別說是認識了,聽都沒聽過呢。可是出了什麽事?”


  不管是對誰,還是謹慎一些才好,免得又吃了上輩子盲目相信他人的虧。


  聽了這般的回答,孫郎中也是緊緊鎖了眉:“無事,左不過是昨兒個出了條人命,那人先前還在安國公府做過活計。”


  “若是做過活計,為何又不在了?安國公府可不會辭退了下人,莫非他做了什麽錯事?”宋知鳶不依不饒的詢問。


  沒成想孫郎中的眉頭愈發皺的厲害:“姑娘不相信我,還是莫要再叫我過來的好。”


  頓時宋知鳶臉上如同火燒一般,如今她這般拙劣的伎倆終究瞞不過閱曆深的孫郎中,一眼便被看破了去。


  “我與先夫人自小一塊兒長大,心中對她的情意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看出宋知鳶的將信將疑,孫郎中索性歎了口氣。


  往事總歸是瞞不住的,倒不如叫小輩們對他消除了顧慮,才好方便以後行事。


  這話說的奇怪,宋知鳶一時因著驚訝險些失了儀。


  她怎麽不知阿娘還有這麽以為交好的青梅竹馬?

  出神間,本就安靜的屋裏,孫郎中輕嗤了一聲:“上輩子靜安是嫁了我。”


  先前宋知鳶隻覺得孫郎中這人奇怪,沒成想原來是個精神不太好的,竟說些胡話。


  “你若不信也就罷了,不過切忌用著上輩子的閱曆動歪心思。”孫郎中無奈的搖了搖頭:“若是我能早些悟出這些道理,不做錯事。這輩子靜安也斷不會離我而去。”


  宋知鳶:???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是不是不太好?


  帶著將信將疑的心思,宋知鳶思忖到左右孫郎中對於阿娘一事也是頗為上心,對她也是明裏暗裏的相助,她索性一股腦的倒豆子全與孫郎中說了去。


  “姑娘以為是誰做的?”孫郎中手指輕敲木桌,沉思半晌才吐出這麽一句話。


  “這倒是叫人沒有思路的緊。”宋知鳶眉頭緊皺:“若說嫌疑最大的便是李姨娘了,可她昨兒個在府中待了一整天,更何況付三消被偷偷放出來的消息我們也未曾告知旁人。”


  “姑娘,家主下朝回府了。”外頭有小丫鬟在輕喚。


  此番孫郎中也不便多留,便留了句“若是有消息便過來給宋知鳶傳話”離開了。


  宋知鳶這會兒心下思緒紛飛,倒也沒落下屋裏那瓶桃枝子。


  她手指攤開,借著正升起的日頭欣賞著手上的蔻丹,眼神裏倏地發狠:“宋珊竟敢拿了枯萎的花枝子送過來,暗示我活不長還是怎麽的?”


  話音剛落,滿屋的丫鬟們驚恐的跪了下去。


  “給花枝子灌足了水,送回宋珊院子裏去。”宋知鳶語氣冰冷,看上去顯然是被氣著了。


  也是,安國公府嫡姑娘自小便刁蠻無理,戲也要做足了才是。


  見香梨領了話才要邁出門檻,宋知鳶似笑非笑的又補了句:“看,這不有了她表忠心的機會了嗎。”


  這個她,不言而喻。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來了 前方高能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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