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過年下
楚涵尋了一張板凳坐下。她原先是想過要去廚房幫忙的,跟在周媽的後麵,站在廚房的門口張望一眼,就被黑子趕出來。黑子家的廚房也和她家的不一樣,黑子家沒有油煙機,廚房的屋頂砌著一根大煙囪;而且他們炒菜都是在一個灶頭上炒的,大大的兩口黑鍋,搭在灶頭上,一口煮著開水,一口熬著羹。黑子從灶頭後邊兒鑽出來,灰頭土臉的,那灰沾在他本就黝黑的臉上,竟也能看得分明。
耳邊鞭炮齊鳴,劈裏啪啦連串響——已經有人家開始謝年,拜土地公土地婆,也拜財神老爺。楚涵想來自己本就幫不上忙,安心地掏出手機來看——快到二十歲的大姑娘,蔥和大蒜都分不清,這個秘密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今晚泄露。
通話記錄最上麵的兩條號碼,一條來源於楚涵的爸爸,一條出自她的媽媽;都是打來告訴她不能回家陪她過年的。其實,自楚涵有記憶以來,他們就很少陪著自己。媽媽說,最初和爸爸一起創業,所求的並不多——隻想著能有一套小房子,一輛小車子,讓楚涵衣食無憂,能給她買得起洋娃娃,能帶她去得起遊樂園……就很足夠了。後來家裏的生意漸漸做大,他們擁有的,比他們所求的還要多好多;可是爸爸媽媽再也沒有想過停下,錢啊,賺再多都不嫌多。
他們總想著要給她充實富裕的未來,到底忽略了她的現在。媽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開始發育的,又是什麽時候變成一個真正的女孩子;爸爸也不知道,自己口口聲聲叫著的小公主,是從什麽時候不再穿蓬蓬的白紗裙,不再軟糯,學會抽煙打架喝酒,成了別人嘴裏的小太妹。
楚涵呼出一口濁氣,黑子端著菜走進來放到桌子上,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才在楚涵的發頂揉了揉:“餓了?”
“還好。”
“你等等,我去廚房幫你拿隻雞腿先墊墊肚子。”
條幾上紅蠟燭前明似晝,燭光跳動,把人影在牆上無限放大。
周爸周媽的臉上都掛著很平和的笑,男人大多不擅長表達,所以周爸並不太和楚涵說話。倒是周媽,一個勁兒地往楚涵碗裏夾菜,飲料倒在碗裏也快要滿出來。黑子去攔,周媽抱著飲料瓶氣哼哼:“你攔我幹嘛?你瞧囡囡剛精廋精廋的。”
楚涵望著黑子笑,在周媽的碗裏放進一塊紅燒肉。
觥籌交錯,周爸和黑子都有些喝高了,父子二人頭頂著頭,肩挨著肩,抱在一起稱兄道弟。
黑子說:“老子叫了你近二十年的爸爸了,今天能不能換你叫叫我?”
周爸打一個酒嗝兒,粗聲粗氣:“臭小子,想讓我叫你爸爸?那不能夠……嗝……勉強能叫你一聲哥。”
黑子低頭思索這個讓步劃不劃算,然後抬頭抱住周爸的腦袋,猛親一口:“弟弟!”
“哥哥!” “……”
楚涵默然撇開頭,這個畫麵屬實太美,讓她不敢看。周媽暗戳戳地湊過頭來,神色有些苦惱:“澄子媳婦,你說,現在他們哪個是大成,哪個是澄子?”
楚涵被逗樂,視線落在周媽掛在脖子上類似工作證的紙牌上……寫完自己號碼的最後一個數字,這是紙牌上的第三個號碼。周媽小心翼翼地摩搓著,楚涵握住她的手:“阿姨,以後想我了,就叫人打這個電話。”
紅燭發微光,焰小光明長。楚涵沒注意到,身後原還醉酒的黑子已經安靜下來,他定定地看著她,眼底波濤翻湧。
已經吃過年夜飯,阮知荷踱步到屋外,空氣裏有濕冷,她下意識裹緊外套。黃毛站在對麵別墅的門口,對她揮了揮手機。號碼,是昨天被黃毛要去的,很快進來一條短信,來自陌生的號碼:“丫頭,你和這家人到底什麽關係?”
“客人。”言簡意賅,阮知荷吸吸鼻子,她住在客房,客房就是給客人住的吧。
黃毛低頭打字,不一會兒,又衝著她揚了揚手機:“丫頭,中心公園帶你看煙花去!”
正想拒絕,邵江洲的電話緊接而至,阮知荷接起,試探性地問一聲:“喂?”
“在哪裏?”
“唉?”
“帶你去中心公園看煙花。”
“好。”
公園裏,不大的廣場上,擠滿了人。人們熙熙攘攘,有好多年輕的麵孔。阮知荷被邵江洲圈在懷裏,隨著人群到江邊。邵江洲的懷抱,寬大又溫暖,卻總有辦法讓她心悸得不行。她抬起頭,看他堅毅的下巴,眼裏蓄滿歡喜:“邵江洲,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哦。”
隻聽接連“砰、砰”的聲音,煙花像一條條蛟龍迅速躥上夜空,砰然綻放開來,星星點點,似流星,又似傾瀉的銀河。
阮知荷看得癡過去,她將手合攏到胸前,閉上眼睛偷偷許願:請,讓我身邊這個叫邵江洲的少年,能夠愛上我。
煙花還在頭頂不停地綻開,熄滅又盛放,照亮整個夜空。一直沉默著的邵江洲,突然將嘴巴覆到阮知荷的耳邊,他伸出手,指著遠處半邊空暇的天空:“一。”
“二。” “三。”
什麽也沒有。邵江洲瞥見阮知荷臉上來不及掩飾的失望,忍不住低低笑起來。他執起阮知荷的手,逆著人流走,終於尋到一處空地。邵江洲走到不遠處的草叢裏,拖出一個很大的煙花。
深藍色的夜空被點亮,徐徐躥起的煙花,在最後都變成一個個色彩斑斕的狐狸頭。邵江洲將阮知荷抱在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頭:“狐狸,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