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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剪短發

  街邊的店鋪早有打烊的,路的轉角,新立起一盞路燈。路燈蒼白,對照亮並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街的盡頭是一間小小的理發店,年輕的發廊小哥將一名長發女生送至理發店外,臉上有格外熱情的微笑:“下次還來呀!”女生沒回頭,阮知荷恰巧與她打了個照麵,女生的羞赧在她低垂的眼瞼的襯托下,叫人一覽無餘。


  有別於大人們看待這個世界,那時候,那個年紀的學生們,對於社會上的人,總會莫名崇拜,不管他是ktv給人端茶遞水的服務員,還是某個理發店的托尼老師……於少年們來說,都是很厲害的角色。每個學校都會有一些小混混,他們像人吹噓自己這些朋友的時候,臉上同常就是帶著這樣一種乖張又得意的表情:“我朋友是某某ktv的……”


  阮知荷原來也畏懼那些人,認識黃毛之後,她覺得自己好像變了。再看學校裏那些不學無術的同齡人們,隻覺得自己像一個老母親在看不懂事的兒子女兒過家家。


  發廊小哥瞟一眼一旁的阮知荷,一邊嫌棄地搓著手,一邊抬腳往回走:“也老大不小的姑娘了,怎麽還這麽不愛幹淨,頭發也忒油了!以後可別再來了!”


  阮知荷有一瞬間腦子轉不過彎來,看看已經走遠的長發女生的背影,跟著發廊小哥前後腳走進理發店。所以呀,信什麽都好,就是千萬別信男人的這張破嘴!


  理發店裏氤氳著劣質洗發液的馨香,阮知荷下意識看向一旁鏡子裏的自己,頭發已經長到腰了,依然筆直,少有分叉。她記得村子上的大人們每一次見到她,都忍不住羨慕地誇讚,哦呦,知荷的頭發怎麽長的,這麽好!

  “剪頭發?”男人把煙點在嘴裏抽,“等我把煙抽完。”


  這才有時間細看,男人明明是和黃毛一般大的年紀,偏偏已經有了中年男人的油膩。同樣黃色的頭發,因為打著發膠的緣故,硬邦邦地直立在頭頂。很平常的一張臉,除了白淨,再找不到其他可圈可點的優點,而且可能因為上火,男人的鼻子上有一個紅色的膿包。


  “你是平中的?”他問。


  “嗯。”


  他眯著眼睛打量阮知荷,倏爾笑起來:“我也是平中畢業的,有好幾年了,是你的學長哦。”


  阮知荷懶得理他的搭訕,將臉轉向別的地方。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就杜安琪她們也經常在班裏提起他,以和他有私交為榮。她們說他是一個很幽默風趣的人,會逗她們笑,給她們玩他的筆記本電腦。


  沉默著把視線轉向門外,理發店的對麵,是一家老年理發店。不同於她所在的這家,對麵的這家理發店看上去顯然破舊樸素許多,就像它所接待的客人,沒有年輕人才有的繁多的花樣——兩麵沒有邊框的長方形鏡子,鏡子下麵的牆上釘著一塊長長的木質凹槽,理發師的工具也不用太多,一副老花鏡,一把推子,幾把剪刀,幾把梳子,以及一隻吹風機。


  “先洗頭麽?”男人終於把煙抽完,煙頭隨手彈在地上,用腳碾了碾。


  “嗯。”


  “要剪什麽樣子的?”他又問。


  阮知荷將衣袋裏的證件照遞出去:“和她一樣。”


  他接過照片看看,又看一眼阮知荷,順手將照片遞回來:“這是哪個女明星麽?還挺好看。”


  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仿佛心裏有一隻攪拌機,在那兒不停地攪拌著自己的五髒六腑。大概是將膽也攪碎了,膽汁流出來,連嘴裏好似都能嚐到湧上來的苦。怎麽會這樣嫉妒著一個人呢?甚至是聽見一個無關要緊的人誇她,自己都難過到不自禁。


  “嗯。”如果董小姐真是哪個女明星多好,她不用再嫉妒,邵江洲也不會再喜歡,就讓董小姐在記憶中慢慢變老,老去誰也得不到。


  鏡子裏,頭發被一寸寸地剪短,阮知荷沉默地看著,有些恍惚,甚至以為自己瘋魔了,竟覺得自己的臉漸漸與董小姐的重合起來,她下意識地想,如果足夠相似,邵江洲是不是也能分一點兒喜歡給她?


  眼睛裏有腫脹的酸痛,眨眨眼,鏡子裏的臉,又是她自己的,帶著幾分青澀,幾分陰鬱。有人換發型是為了換心情,有人換發型是為了換感情,那她呢?阮知荷看著鏡子裏已經被剪到及肩的短發,驀地站起來,一把拉開身上的圍裙,將錢丟給身後的人,抓起沙發上的書包就往外衝。有眼淚大顆大顆地從她眼裏溢出來,她看上去驚慌極了,隻不斷地重複:“我不剪了,我不剪了……”


  阮知荷一個勁地往前跑,耳邊有風聲,也有男人依稀地叫喚:“喂,還沒剪好……錢都沒找……”


  她害怕極了,像一隻無頭蒼蠅在馬路上橫衝直撞,被人突然抓住胳膊,也忙甩開手:“我不剪了!”


  被無端甩開的少年的臉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瞳孔深處,阮知荷似有些不信,哽咽地叫出名字:“邵江洲?”


  視線又模糊,少年冷峻的臉卻逐漸拉近放大:“真醜。”


  真醜。


  阮知荷想對著邵江洲笑一下,努力扯了扯嘴角,眼淚又落下來。她吸吸鼻子,若無其事地說:“今天風好大。”


  邵江洲仍舊看著她:“這個發型不適合你。”


  “再見,邵江洲。”


  其實事實從來沒有被遮掩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自己假裝看不見。


  阮知荷背著邵江洲走出去,眼裏有刺痛。


  村子偶有狗吠,鄰居家會啄人的公雞,不知道又啄了誰家的孩子,成了灶頭上的一鍋湯。


  奶奶在大門前正等地心焦,遠遠見阮知荷失魂落魄的身影,怒氣衝天地迎上來,走近才發現阮知荷臉上掛滿淚水。


  不由地愣了愣,視線落在她及肩的頭發上,火氣又立馬蹭蹭地躥上來:“你把頭發剪了?”


  “嗯。”


  “發神經啊,好好的頭發就給我剪了!”她戳著阮知荷地太陽穴吼,“真要剪,你和我說一聲會不的啦?啞巴啊?那麽長的頭發叫收頭發的人來剪起碼能賣一百塊……”


  家旁邊的幾戶人家都吃完晚飯,打開門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站到門口,對著他們探頭探腦。


  不是說空氣是聲音傳播的最薄弱的介質嗎?


  為什麽它依然能夠那樣迅疾?


  那個晚上,阮知荷夢見了自己初來鄉下的那幾年。


  村子上的男生女生一直分外生分,平日裏見麵一般都是不打招呼的。但一周裏總有幾個晚上例外,男生和女生們會突然玩到一起。男生們會陪女孩子們跳皮筋,男生們骨頭硬,沒法把腳抬很高,沒有纏著皮筋的女生就會去幫忙抬他們的腿,甚至將他們把褲襠都撕破。


  女生們也會跟著男孩子們玩警察抓小偷或者捉迷藏等幼稚遊戲。追追趕趕地過程中,男生女生抱成一團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晚上過去,又到白天。女孩子們和男孩子們的友誼又會不複存在,男生們甚至會用樹枝條抽打阮知荷的身子,笑話她是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的野孩子。


  她哭著醒來,在黑暗中盡力睜大眼睛。她覺得自己和邵江洲之間,就像小時候村子上男孩子們和女孩子們之間脆弱的友誼,偶有溫馨,但多是冰冷,時間久了,溫馨也就成了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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