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女兒,好姐姐
“唔…”阮知荷揉了揉太陽穴坐起身,大腦被酒精麻痹,即使睡了一晚,此刻依然昏昏沉沉的,她不能完全睜開眼。
天花板上吊著她熟悉的琉璃燈,視線在往下,正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副照,是一對雙胞胎女孩兒,她們正敞著懷對她笑。
阮知荷想起來了:“我怎麽會在張淮北家的客房裏?”
看著她這副蠢樣兒,我終於忍不住將雞湯端過去:“因為我善良,見你爛醉如泥,不忍心讓你橫屍街頭。”
阮知荷重新將被子裹過頭倒下,在床上翻騰了幾下,聲音沙啞:“小北,昨天是不是地震了?”
她不提這一茬還好,一提我就來氣:“是啊是啊,地震了,你拉著我逃,差點兒就光明正大地吃了頓霸王餐……”
阮知荷躲在被子裏發出低低的笑聲:“小北,剛剛看你走路姿勢有點別扭,看來你昨晚和我嫂子戰況激烈啊?”
我一把掀掉她的被子:“起起起,你給我起來把雞湯了,早點喝完早點走人!”
阮知荷一定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招人討厭。昨天晚上她喝醉之後,愣是嚷嚷著地震,不肯坐車。我自作自受隻好背著她走完一個黑夜。
我有點委屈:“我倒是想和我媳婦親熱呢……”可,到家哪裏還有力氣?
阮知荷不急不緩地走在大街上,下雨天的街上,來來往往隻有零星幾個人。有汽車在拐角轉得急了些,濺起水花,行人們堪堪避過。褲腿上多多少少被濺上了幾滴泥點。
下雨天,沒有幾個人的心情,是好的。
“快樂池塘栽種了夢想就變成海洋,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樣唱的響亮……”阮知荷按下接聽鍵,耳畔傳來後媽客氣又討好的聲音:“喂?知荷?”
“嗯…阿姨,有事嗎?”
“聽小北說你回來了?那,今天回來吃飯嗎?”
阮知荷數著從傘麵上連串掉落的雨滴,輕輕歎了一口氣:“雷雷也快放學了吧,我去接他。”
手機那頭的人似鬆了一口氣,隱隱約約,她好像還聽見了爸爸的聲音。後媽重複了兩聲“好”,再三叮囑她路上小心才掛斷電話。
阮知荷和爸爸一家的關係是在她上大學之後才逐漸緩和的。
她剛上大學不久,奶奶就去世了。她站在奶奶的靈柩前,趁人不注意,偷偷伸進手去摸奶奶冰涼僵硬的手。
阮知荷對自己說,從今以後,她將再也見不到她的奶奶了。她的奶奶曾經罵她是賠錢貨,然而,在她人生中一半的記憶裏,是這個老人與自己相依相偎,陪自己度過的。
爸爸眼裏含著淚走到阮知荷的麵前,他猶疑著伸出手擁住阮知荷:“如果想哭的話……”
“為什麽難過就一定要哭呢?我媽死的時候,我也沒哭。”一個人在很難過很難過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因為在那個時候,她對情感表達的那一部分是壞掉了的。
阮知荷輕輕地推開爸爸,往他身後走。聽見男人說:“大學周末沒事,就回家來住吧。”
這是十幾年來,阮知荷第一次知道,除了待在奶奶身邊,她還有另一個家。她的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地說“好。”
爸爸始終不知道,阮知荷對於後媽的厭惡不單單是因為她取代了媽媽的位置。阮知荷沒被送去鄉下前,他們曾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在人前,後媽對阮知荷好得簡直無可挑剔,她會給阮知荷買金發碧眼的芭比娃娃、好看的連衣裙;帶阮知荷去吃肯德基、麥當勞;在阮知荷考砸數學考試的時候,拚死攔住爸爸裝模作樣、為了嚇唬她高舉起的手。人前的後媽是那樣好。
可是在私底下,所有後媽營造出來的一切都像是一場美好的幻想,不知道是用來迷惑別人的,還是後媽自己自欺欺人。她們之間的一切就像是一個爛透的雞蛋,光從外表看,什麽毛病也沒有,可內裏早就壞了,包裹住惡臭。後媽曾經主動給過她一張五十塊的紙幣,無論她如何推脫不要,後媽還是將那五十塊硬塞到了她手裏。阮知荷一直記得,後媽當時說:“知荷,沒有錢就和阿姨說,阿姨給你。”
她信以為真 。當天晚上卻無意聽見後媽在廚房裏同爸爸告她的狀,說她撒潑打滾硬是問後媽她要了五十。五十呢。對當時一天隻有兩元零花錢的阮知荷來說,這的確是一張大錢了。
接下的日子裏,阮知荷時刻準備著爸爸來找自己興師問罪。一天接著一天,爸爸就像忘記了那件事一樣,不問阮知荷拿了五十元錢幹嘛去了,依然每天給她兩元零花錢。隻是對比之前,態度有些冷。他們都在等,都在給對方機會,爸爸在等阮知荷自己坦白,阮知荷在等爸爸追問;終於,等到彼此都心灰意冷。
“姐!”雷雷在看到阮知荷的那一刻,隔著人群,遠遠地朝她喊。
幾個小子一起走到她麵前,異口同聲:“姐。”“雷雷姐姐好。”
“你們這麽乖啊。”阮知荷被叫得高興,“我還是不打算請你們吃飯。”
雷雷擠到她身邊,貼著她的耳朵說:“姐,怎麽是你來接我?剛剛,他們都誇你好看!”
阮知荷勾住他的肩,衝其他少年們擺了擺手:“誇我好看也不請吃飯,你媽還在家等我們回去呢!”
雷雷是後媽的兒子,現在上初二了。雷雷和自己長得特別像,一直是阮知荷覺得特別不可思議的事兒。
原本,他們關係是不好的,阮知荷不喜歡他。終究抵不過雷雷喜歡黏著她。
阮知荷說:“我不是你姐姐,我不喜歡你。”
雷雷就從後媽的梳妝台上找來鏡子塞到她的手裏,又指著自己的臉:“我們就是親姐弟,不然,我們為什麽那麽像?”
阮知荷扔了鏡子在沙發上:“那為什麽你住這裏,我住鄉下?一家人是應該住在一起的。”
因著阮知荷的話,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雷雷都沒有和爸爸以及後媽說話。
雷雷說,姐,你不要生氣,以後我買個大房子和你住在一起。
“姐,姐?”雷雷在身邊推了推阮知荷。
“嗯?”阮知荷眼裏還有水霧,她不解地看著雷雷。正想問,雷雷就將她拽下了車,一臉壞笑:“姐,你剛剛想什麽呢,叫你半天都沒聽見,連到站都不知道。”
阮知荷對他做一個鬼臉,掏出香煙來抽。
雷雷不依不饒,奪下她的煙:“姐,抽煙不好……姐,你是不是給我找姐夫了?”
阮知荷一把推開他的臉,有淚毫無預兆就從眼角滑落。她這輩子就喜歡過一個人,那個人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