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旦

  阮知荷睡迷糊了,隱約間,她感覺到有人將外套輕輕地蓋在了自己的身上。


  外套很大,包裹住整個她,她聞到了淡淡的藍月亮洗衣液的氣味,是章舟身上幹淨的味道。


  星期天回來的時候,章舟看見她額角的傷口,阮知荷第一次知道,溫潤如章舟,也會因為她受傷,幹淨的眼睛裏染上戾氣。


  她騙章舟是在家裏不小心磕了頭。哪裏料到第二天奶奶找來學校,說她周五回家在路上被人打了,問學校討個說法。


  她和黑子被社會青年一頓好打的事情還是東窗事發。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淚,巴掌一下接下地打在阮知荷身上,罵她:“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呦,怎麽這麽不聽話?誰允許你和小混混玩了?”


  阮知荷有點生氣,她漠然地看著自己的奶奶:“黑子不是小混混,他救了我。”


  雖然,這次禍端本就是黑子引起的。


  阮知荷直起背,將外套還給章舟。


  “醒了?”


  “嗯。”阮知荷抬頭看牆上的掛鍾,離自習課下課還有二十分鍾。她拿了水瓶起身往外走,似想起什麽,又停住了腳,轉過身向章舟伸出手去,“你的水瓶還有水麽?要不要我順便幫你裝點?”


  “好。”章舟遞過自己的水瓶,阮知荷看得出來,章舟很開心。好像一直都是這樣,但凡阮知荷對章舟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好,都能叫章舟喜不自禁。


  阮知荷說:“章舟,你真是一個特別容易滿足的人。”


  章舟笑著不說話,投桃報李,在阮知荷的桌子上放了一個梨。


  下午,楚涵找到阮知荷。


  在操場的觀眾席上,楚涵和阮知荷並肩坐在一起。楚涵把兩條腿搭在前一排的椅背上,順勢從衣兜裏掏出煙,叼在嘴裏。


  她把煙盒扔給阮知荷:“怎麽樣,來一根?”


  阮知荷將煙盒拿在手裏把玩:“中華呢,聽說這煙很貴……我不會抽煙。”


  楚涵也不強求,火機在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玩:“他怎麽樣?”


  “誰?”


  楚涵將煙踩滅在腳底:“煙也不好抽。黑子,黑子怎麽樣?”


  阮知荷把煙盒還給楚涵:“眼睛周圍縫了幾針,醫生說黑子的一個腎差點被踢壞,估計得在家養一段時間了。”


  兩個人許久無話。阮知荷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有幾個問題想問楚涵,比如當一個人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可以做到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嗎?比如後來楚涵又是怎麽成為邵江洲的女朋友的?再比如,楚涵是不是不喜歡自己和黑子在一起,有時候她會察覺到楚涵對她隱約的敵意。


  但是,她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想了想,最後還是把這一連串的問題壓在心底。


  楚涵撞了撞阮知荷的肩膀:“你喜歡黑子嗎?”


  這個問題讓阮知荷意外,畢竟前不久楚涵那樣斬釘截鐵地說她喜歡邵江洲。阮知荷有些懵,遲疑地開口:“喜歡的吧,就像喜歡章舟,喜歡張淮北那樣喜歡黑子。”


  楚涵瞥她一眼,諷刺道:“那你喜歡的人還挺多。”


  阮知荷也用胳膊肘頂了頂楚涵的腰:“我也喜歡你呀。”


  嗯,還喜歡,邵江洲。


  楚涵連忙將阮知荷推離自己:“我不喜歡你!”


  “你不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你好賤。”


  “你不喜歡我,還罵我賤,我也喜歡你。”


  楚涵撲倒阮知荷,她捏阮知荷的臉:“你怎麽就是不招人喜歡呢?”


  阮知荷的眼珠滴溜溜地轉:“那大概,是你嫉妒我的美吧。”


  兩個人笑作一團,楚涵還特意挺了挺自己的胸:“怎麽樣,就我這身材用得著嫉妒你?你瞧你,後麵是背,前麵也是背。”


  阮知荷佯裝生氣不理她,不能因為她的身材就忽略她的顏值啊!


  “歡聚一堂,醉人紅扇送走昔日繁忙,”


  “歡聚一堂,動人歌舞迎來新年興旺,”


  “歡聚一堂,熱情洋溢祝福如意吉祥,”


  “歡聚一堂,攜手並肩共創平安新希望!”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敬愛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晚上好!”


  “我是主持人潘陽。”


  “我是鄭啟智。”


  “我是楚涵。”


  “我是於雯。”


  “首先,我們在此祝大家,元旦快樂,新年快樂!”


  ……


  室內燈光閃爍,鎂光燈下的舞台美得不可思議。阮知荷坐在舞台正對的地方,楚涵提著禮服上去,她的視線在觸及到阮知荷的時候,眼睛調皮地眨了眨:“感謝合唱團帶來的精彩演出……那麽接下來請欣賞由初三(3)班邵江洲同學帶來的《董小姐》。”


  人群裏掀起熱浪,阮知荷聽見有人喊:“邵江洲,我要做你女朋友!”那個時候,光是敢這樣喊,也足夠有勇氣了。如果,時光能流到現在,那些女孩子會喊什麽呢?或許,她們甚至會喊:邵江洲,我想和你生猴子呀!


  鎂光燈暗了下來,隻在舞台的中心留下一道光亮。邵江洲抱著吉他走了上去,然後在那道光亮裏坐下。


  阮知荷就那樣呆呆地與他相對,隔著十幾個人,茫茫然地伸出手去。邵江洲脖子上的那條圍巾,是她替黑子買來送給邵江洲的生日禮物。


  他願意戴著,真好。


  邵江洲唱:董小姐,你從沒忘記你的微笑,就算你和我一樣,渴望著衰老。


  ……


  董小姐,我也是個複雜的動物,嘴上一句帶過,心裏卻一直重複。


  ……


  董小姐,你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裏沒有草原,這讓我感到絕望,董小姐。


  ……


  董小姐,你可知我說夠了再見,在五月的早晨,終於丟失了睡眠。


  ……


  我想和你一樣,不顧那些所以,跟我走吧,董小姐……


  阮知荷抹一把臉上的淚水,她看著邵江洲,總想要上去擁抱他:“邵江洲,不是楚涵對不對?邵江洲,你心裏有一個你很愛很愛卻求而不得的人,對不對?”


  阮知荷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了。這一刻,她的整個世界都被幾丈開外的舞台上的這個少年所占據。兩個人,一個在台上用心地唱,一個在台下專心地聽。


  阮知荷想,她完了,邵江洲靠著一支唱給別人的歌駐紮在了自己的心頭。


  劫難是什麽呢?劫難就是你本無意穿堂風,偏偏孤倨引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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