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雙生之刃（16）
他被禁錮在鏡椅之上，是無法自縊的, 除非, 他離開鏡椅。
可是, 沒走到最後一步, 他絕不會離開鏡椅半步！
因此, 他才想借池溪的手來結束這一切。
可他卻沒想到，他在算計池溪的同時, 池溪也留了一手，根本沒殺他，而是封印住了他的最後一口氣！
池溪，已經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了……
“誒, 老大, 你們要下山嗎？帶我一起啊……”
李曉看著池溪和柏彥川都走了，想要跟上，結果才走沒兩步, 跟在池溪身邊的柏彥川身上忽然就燃起了青色的火焰，緊接著, 李曉眼前一花，池溪和柏彥川發的身影就消失了。
晴朗的天空之上, 青色的巨龍在雲海裏翻湧，隻是一眨眼的時間, 就從神霧山的山頂到了山下。
“柏彥川，你……”
池溪坐在那巨大的龍身上，周圍掠過肆意的風, 他隻是想著跟柏彥川一起下山，卻沒想到柏彥川會這樣帶他下山。
“這樣速度更快一些，坐穩了，馬上就到。”
肉眼已經可以看見神霧山民宿的字樣，青色的巨龍穩穩的落在了地麵上，池溪從龍背上跳了下來，柏彥川立即就恢複了人類形態。
兩人並肩走了進去，段如是正支著腦袋坐在前台，一臉發愁的樣子。
“段老板。”
池溪叫了一聲，把段如是的魂兒給喚了回來。
段如是抬眸，看到池溪和柏彥川，微微訝異的睜大了眼睛，隨後猛然站起身來。
“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也是從門裏過來的嗎？”
“不是。”池溪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是專程過來找你的。”
本來，他並不知道段如是進門以後，到底去了哪裏。
但是第九層青年椅子上的細線連接了段如是的每一天，池溪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段如是今天的記錄。
段如是進門以後，並沒有像他們一樣進入了第八層，而是被送了出來，回到了神霧山民宿，因此他和柏彥川才會下山來接人。
“來找我？”
段如是有些疑惑，池溪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道。
“我們見到了當初救你的那個人，他就在鏡塔裏。”
“真的嗎？”
“真的，不過他已經隻剩最後一口氣了，你……”
池溪話還沒說完，段如是立即就從前台後麵走了出來，催促著兩人。
“我們現在就上山吧，快點！”
“好。”
池溪與柏彥川對視一眼，柏彥川立即就變回了龍身，青色的巨龍匍匐與大地之上，渾身燃燒著青色的火焰，池溪輕車熟路的就爬到了龍背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好。
段如是看著眼前的巨龍，震驚了一下，正猶豫著要不要爬到龍背上去，巨龍已經騰空而起，巨大的龍爪直接勾住他的領子，就把人帶了起來。
段如是：“…………”
為什麽同樣都是人，待遇卻相差這麽多……
在段如是被肆掠的風刮得臉都要破皮的時候，三人終於到了神霧山山頂，回到了鏡塔裏。
鏡椅上的青年已經被製服，他們從一層再上到九層已經毫無阻礙。
段如是一口氣爬到了第九層，沒有絲毫停歇，直接就衝了進去。
他等了好久好久，終於能再見到救命恩人一次了！
然而，段如是剛踏進們，看到鏡椅上的青年，整個人就怔住了。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穿著白色的長袍，眉眼俊逸，卻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池溪和柏彥川跟在段如是身後進來，看到眼前的情況，眉峰微挑。
隻見著刺穿青年四肢的鏡刺已經消失不見，而穿透青年胸膛的箭支，也已經看不見了。
青年已經自由了？
並不，隻是簡單的障眼法罷了，讓段如是看不見那些東西。
“你……”段如是看著青年，想要說點什麽，卻發現所有的話語到了喉嚨裏，都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根本說不出來。
見到他來，青年輕聲歎了口氣，最終也隻是無奈一笑，從喉嚨裏溢出一句，“你到底還是來了……”
“如是……哥哥……”
久違的稱呼，段如是怔怔的看著坐在鏡椅上的青年，一種熟悉的感覺，從心髒處逐漸蔓延開來，帶著些許不敢置信。
“亦……非……？你……你真的……存在……”
段如是年幼喪父，很長一段時間，都被村裏的小孩嘲笑歧視沒有父親，但懂事的他並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因為父親去世而傷心欲絕的母親，而是自己躲起來，偷偷的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傾訴。
傾訴的時間長了，漸漸的，他開始感覺到從鏡子裏傳來的溫度，當他擁抱鏡子的時候，也感覺鏡子裏的自己，在很溫暖的擁抱自己，就像是真實的朋友一樣……
不僅如此，他還經常夢見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孩，總是圍繞在自己身邊，脆生生的叫他“如是哥哥……”
於是，他給鏡子裏的自己，取了一個名字——段亦非。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他十歲那年，母親突然身患重症。
他從神霧山下來以後，麵對著鏡子，卻再也感受不到溫度，而夢裏那個總是叫他“如是哥哥”的小孩，也消失了。
漸漸的，他不再照鏡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學曆的增長，文化知識的提高，他把鏡子裏的那個自己，當做是自己痛苦時期的溫暖臆想……
“如是哥哥，你不該來的……”段亦非忽然輕聲咳嗽了兩聲，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透明。
段如是突然想到在山下見到池溪的時候，池溪跟他說段亦非隻剩最後一口氣了，頓時就擔心的跑到了段亦非麵前，想要看看段亦非的情況。
可是，他還沒跑到段亦非麵前，就發現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
段亦非是坐在椅子上的，原本他看段亦非的視角是俯視，可是現在，竟然變成了仰視。
再回頭看向池溪，原本他和池溪身高差不多，看池溪是平視，可現在，竟然也變成了仰視。
段如是伸出雙手，放到眼前，發現自己的手掌已經變成小孩大小，而周圍的鏡麵裏，映照出來的，也不過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他，變回到到十歲那年的模樣了。
身上，陸陸續續的出現傷痕和淤青，衣服和臉上，沾滿了泥巴。
段如是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再看向段亦非，忽然明白了什麽。
“亦非……我是不是……在十歲那年……就已經死了……”
所以，段亦非才會一路哭著背著他上山，回到了九層鏡塔……
段亦非看著段如是，闔動嘴唇，回答，“是……”
“哢嚓——哢嚓——”
周圍的世界，開始緩慢的破碎。
“你不該來見我的……隻要你不見我……你就還能一直活下去……”
當初，段亦非帶著段如是回到了鏡塔，祈求鏡塔複活段如是，後來，鏡塔應允了，往段如是的身體裏注入了一絲生氣，隻要段如是心中還有執念，段如是就能活下去。
初始，段如是的執念是母親，後來母親死了，段如是便失去了執念。
於是段亦非給段如是留下了新的執念，讓他記起了跌落懸崖的事情，讓他記起了曾有一個人救過他，讓他等著那個人回來……
隻要段如是永遠見不到他，那麽段如是的執念就會一直存在。
可是現在……段如是的最後一絲執念也沒有了……
“你是傻瓜嗎？”段如是卻忽然笑了，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著段亦非。
“不過是死亡而已，有什麽好怕的，我寧願在臨死前見你一麵，也不願活著永分離。”
段如是朝著段亦非伸出了雙手，眼眸微微彎起，溫柔得很可愛，就像當年對著鏡子裏的他笑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亦非，在我臨死前，就再擁抱我一次吧，就像在夢裏那樣……”
段亦非眨了眨眼，忽然無奈的笑了笑，“真拿你沒辦法……”
話語落下，隻見著青年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透明的雙手脫離扶手，瑩白的腳離開椅子，踩在了光潔的鏡麵上，一步一步，朝著段如是走去。
段如是見到的，隻不過是青年從椅子上下來了而已。
可池溪等人見到的，卻是段亦非把自己的四肢，硬生生的從菱形的鏡子上麵抽離出來的模樣。
痛苦、疼痛、甚至身體支離破碎。
但是段亦非卻絲毫不在意，依舊堅定的邁著腳步，朝著段如是走去。
他之所以心甘情願的被釘在鏡椅上，不過是與鏡塔之間的交易。
隻要他還被釘在鏡椅上，他就能源源不斷的給段如是提供活下去的能量，甚至，在這個世界裏，護得段如是一生安穩。
如今，他出現在段如是麵前，段如是的心願達成，由段如是執念構建而成的心願世界破碎。
結局已經無法更改，那他，也已經沒有必要再把自己禁錮在那小小的一張椅子上了。
青年站定在小小的段如是麵前，蹲下了身，抬手捂住了段如是的眼睛，然後把胸口上插著的箭支拔了出來，扔到了一邊。
青年身上的生命氣息，更加迅速的消散。
“對不起，讓你等了我這麽久……”
段亦非放下手，將人抱進懷裏，像是抱著什麽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他是段如是灰暗時期的溫暖，而段如是，又何嚐不是他冷寂孤獨的生命裏，唯一的漣漪呢……
段如是，我隻是一個鏡像而已，本沒有生命，是你賦予我愛的能力……
“哢嚓——”
世界，完全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