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歲月
“淩華,我與蒼生,若要二擇其一,你會選誰?”。
“你終究選擇了天下,拋下了我。”
“吾以魔神後卿之名起誓,三界六道,吾與淩華上仙生為怨侶同寢,死為冥偶同穴。天地不老、神魂不滅,此恨無期、此情不休。”
玉宇瓊樓,玉蕭古箏,黑衣男子擁著白衣男子,彈指流光,漫天花雨,迷離的眉眼溫柔了誰的心間,灑下的熱淚燙傷了誰的靈魂。
“攸寧,我與人類,你會站在哪一邊?”
“為什麽要這樣做?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黑衣男子臉色青白,他黑色的長甲陷入了白衣男子白皙的手腕,紅色的琉璃眼中迸發出徹骨的仇恨,語氣裏是毀天滅地的狠毒。他們的眼中有怨有恨,有愧有疚,唯獨沒有悔。
“小夜,我們不要管別人好不好,就兩個人,一輩子。”
“小夜,你在哪裏?”
“齊夜,你果然夠狠夠決絕。嗬嗬。”
黑衣男子看不清五官的臉上布滿陰霾,看著沾了淚痕的信紙低沉陰笑,淚水濡濕了他的眼眶。
淩華、攸寧、小夜究竟是誰?
祁元夜腦中閃過一個個片段,卻抓不住分毫,錯亂的記憶讓他頭痛欲裂,他想說些什麽,嗓子裏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須臾,痛苦如驚鳥般散去,再無痕跡。隻有男子溫柔、驚愕、絕望、瘋狂的聲音在耳邊縈繞回響,不絕如縷。
“若能造福蒼生百姓,便——”先將私事放一放。不,不是這樣的,祁元夜突然覺得舌頭好像有了生命一般,根本不受他的控製。祁元夜咬住舌尖,硬生生的將口中的話咽了下去。
“便如何?”劉其琛沒有發覺祁元夜的異樣,小心問道。
“如果能造福蒼生百姓,何不換條路走。師父,您不是說做任何事都不會隻有一條路麽?”即便不能為一人放棄百萬人,可他也絕不會再為百萬人舍棄一人。
“換條路走。”劉其琛摸著下頜上的小山羊胡子,他也知道換條路走,可實在是不甘心在趙國蟄伏數年的心血朝夕盡毀,化作烏有。不過事已至此,再糾結過往已是無益,何不像夜兒所說的換一條道走,即便不能十全九穩,他也要賭一把。
“不知——”夜兒將來會出落成何等模樣,單憑這心智,就已經屈指可數了。隻是終究還是心太軟,於他人是福,於他自己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明月當空,月光已悄然退出了房門,在屋前的橫階上肆意徜徉。師徒二人靜靜地窩在柔軟的被褥裏,燭焰上下跳動,昏黃的燭光映得屋內影影綽綽,一室靜謐。
“師父,九月叔叔犯了什麽錯哈——”祁元夜說到一半困得打了個哈欠,眼睛半閉半睜,晶瑩的淚珠從眼縫溢出,掛在他卷而長的睫毛上,要落不落,惹人憐愛。
劉其琛伸手為他擦幹了眼角的淚,小心地將腿腳伸開,讓祁元夜枕得更舒服,“困了就睡吧。”
“夜兒還沒洗漱。”祁元夜可以三天不吃飯,但絕不能一天不洗澡。“師父,你別讓九月叔叔罰跪了,讓他為我們燒洗澡水怎麽樣?”祁元夜自認為出了個好主意,迷迷糊糊地笑開了,眼睛已經全閉上了。不過若是他清醒,也定然不敢如此放肆。
劉其琛有些訝然,他吩咐九月下去,自然是讓他回房休息的。不過,徒兒和九月的交情還真不錯,連“九月叔叔”都叫上了。想當年,夜兒也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嫩聲嫩氣地喊過他一聲“叔叔”,以後不是“先生”就是“夫子”,現在更是除了“師父”就別想在聽到其他的近稱了。真是個矛盾的孩子,說他循規蹈矩,偏他還語出驚人,說他野性難馴,一旦認定了就死心塌地,別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這樣的孩子,隻要與他相處過後,怕是沒有一人會不喜歡吧。
“好,就讓九月去燒水。”劉其琛今晚對祁元夜格外的寵溺縱容,用沒受傷的左手打散了祁元夜已經滾成一團糟的總角,捏著他的鼻子笑道,“那夜兒可不要睡著才好。”
“夜兒才不會。”祁元夜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嘟囔幾句,轉身在劉其琛的大腿上蹭了幾下,呼呼的睡了,手還緊緊地摟著劉其琛的腰。
“……”
祁元夜醒來時已經是在浴桶裏了。
浴桶很大很深。祁元夜瞅著,若是他自己站進去,水恐怕會淹沒頭頂。不過即便這樣,與師父在同一個浴桶裏洗澡,還是讓他很不自在,有些害羞,又有些歡喜。他長這麽大,還沒和別人一起洗過澡呢。
祁元夜光溜溜的靠在劉其琛身上,感覺渾身都熱了起來,不由自主的想要掙紮,抬眼卻看到了師父擱在桶沿上的手,纏著白布,看來九月已經幫他處理過了。祁元夜模糊的記得睡前發生的事,自己果然是膽子肥了,居然敢那麽對師父說話。這樣一打岔,祁元夜倒是忽略了渾身的不得勁兒,還小心的不讓師父的手沾了水。師徒二人同浴過後,祁元夜像條小尾巴一樣黏在劉其琛身後,跟著他吹滅了紅燭,鑽進了被窩。兩人都睜著眼,卻都沒有說話。
月淨窗明、風輕雲淡,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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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節過後,南方的喜訊接連傳來。官糧賑銀如數發放,貪官汙吏被拉去砍頭,以次充好的堤壩被重新加固,人人談之色變的瘟疫被治愈。
一時之間,“趙王有德,天佑趙國”的傳言在七國甚囂塵上。明眼人都知道,趙國此次是因禍得福了,就連楚王抱恙的好消息都沒能讓其他五國的君主展開笑顏。說來也是,本來除了楚國,大家都是半斤八兩,可如今突然有人眼看著就要一飛衝天,自然讓人心中不平。關鍵這人還不是靠真本事,而是走了狗屎運,這如何不讓其餘幾國眼紅心熱。
因此,除了趙太子奉命尋找“神醫”,六國也對這個從未露過麵的所謂“神醫”好奇不已。上麵的人起了心思,下麵的人自然得立馬照辦。當初傳唱竹簡的乞丐從此搖身一變,隔三差五的被各路人馬請茶吃酒,一個個養的油光滿麵,腰身都胖了幾圈。隻可惜,將整個鹹寧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神醫”的一根毫毛。最後,還是一個小乞丐說漏了嘴,所謂“神醫”隻是他們杜撰出來的,因為事實遠比傳言更加荒誕不羈。不管眾人是否相信藥方真的是乞丐小五夢所得,“趙王受命於天”的言論確是已經流傳開了。就連小五也得了趙王的賞,賜國姓,另有良田金銀財寶無數。趙國又一次成了贏家,各國這時才回過神來,他們這是上趕著給人做了一回墊腳石啊,呸,趙人果真是陰險。
鹹寧城再一次平靜下來已是九月深秋。一葉落而知秋,像落葉歸根一樣,城外的流民也在官兵的護送下踏上了回鄉的旅途。沒有了來時的倉惶逃竄,經曆了數月的災厄,百姓們蠟黃的臉上滿是堅毅,還有即將歸家的興奮。啟程時,落淚者不知凡幾。將來會駛向何方,無人知曉,可隻有曆過生死劫難的人才明白,活著是多麽幸福。
九月初二,流民離開的那一日,正是方思文的生辰。三個毛頭小孩,目送著浩浩蕩蕩的人群走上官道,他們的步子很快,卻很穩。這是回家的腳步,迫不及待得讓人忍不住潸然淚下。他們又遇到了樹林裏的那對夫妻,男子抱著男孩,女子牽著女孩一臉溫柔的伸手為他們擦汗,在看到祁元夜身後的尹子楓時,女子的目光微微停頓,須臾又轉向了他處,風中傳來她破碎的感謝。
後來的日子十分平靜,平靜的像是夏日的午後,沒有蟬鳴,沒有清風,溫暖安適的令人沉醉欲睡——如果沒有驚雷和暴雨的話。
在王都第一次落雪之時,祁元夜終於完成了送給父親和師父的禮物——一把□□,一個木雕。
此時□□已經出現,隻是每發均需換箭,故而除了發射時較為省力外,與普通弓箭無異。為此,祁元夜與城西的王木匠忙活了整整一年,才做出了這把可以七連擊的連弩。
鐵質的□□長約八寸,七隻箭並放在一個弩槽裏。銅製的弩機郭內有望山來瞄準,懸刀做扳機,還有鉤心和兩個將各部件組合在一起的牙。張弦裝箭時,手拉望山,牙上升,鉤心被帶起,其下齒卡住懸刀刻口,如此,就可以用牙扣住弓弦,弩槽內的箭隨之落下,使箭栝頂在兩牙之間的弦上,通過望山瞄準目標往後扳動懸刀,牙下縮,箭即隨弦的回彈而射出。由於可以憑借機關借力,射程較一般的□□更遠,且能夠連發七次,威力巨大。
祁元夜始終都記得阿爹第一次看到連弩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摸著弩身,像撫摸自己媳婦似的,若不是還有祁元夜在書房,都恨不得要抱住親兩口了。興奮過後,祁威嚴肅的叮囑祁元夜此事不可再對第三人言說。後來,祁元夜再沒見過那把弩,也再未見過王木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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