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無題
——續上章
白氏為李氏尖酸刻薄的話皺眉,開口斥道:“三弟妹也不小了,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否則被旁人聽見了還以為你是看不起昭烈侯府的出身呢。”
李氏聽白氏咒她年紀大,心裏一陣不爽,正要開口反駁,就被後麵的話震得失了方寸。她怎麽忘了祁老侯爺就是鄉下來的土包子,這話若是傳出去,她也不必在祁府呆了。她爹已經卸甲,除了大哥李慶雲是大將軍帳下的上軍軍尉,其他兄弟不是在軍中掛了些不高不低的虛置,就是遊手好閑沒個正形。如今,李家已漸漸沒落,祁家反倒如日中天。否則即便白氏乃白家之女,可向來民不與官鬥,她李倩茹也不必在白氏麵前伏低做小。
“大嫂說笑了,弟妹我就是個渾人,一張嘴就沒個把門的,該打該打。”李氏環顧四周,近前隻有她與白氏的貼身丫鬟,頓時鬆了口氣。不過看向白氏的目光沒了剛才的挑釁,還作勢往自己嘴上抽了兩下,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幾分。
“三弟妹這是做什麽?”既然李氏如此識趣,白氏也樂得給她個臉麵,伸手攔住了李氏,隔著何氏的席位,拍著她的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隻要三弟妹不怨大嫂心直口快就好。”
“自然不會,弟媳感謝嫂嫂還來不及呢,怎敢厚著臉皮埋怨嫂嫂,以後還望嫂嫂多多提點弟媳。”李氏順勢攀上白氏的胳膊,親熱的好似親姐妹似的。
白氏被她誇張的動作還有一連串的“嫂嫂”吵得直冒青筋,卻也不好將她推開,隻得故作高興地應付兩句,突然看到何氏帶著丫鬟向這邊走來,連忙招呼道,“二弟妹,怎的去了這麽久,快入席吧,阿爹阿娘他們快來了。”
“是,大嫂。”何氏不知發生了何事,有些受寵若驚,她知道這位大嫂一向是不將他們二房放在眼中的,倒不是看不起,而是根本入不得眼。訥訥應了聲是,正要入座,卻發現李氏正跪坐在次位上惡狠狠的瞪著她。她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叫了聲三弟妹。雖然嫡尊庶卑,可祁府排座時卻是按長幼為序。以往李氏雖然不滿,卻也不敢說什麽,今日怎麽——
“三弟妹,快些坐好吧,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白氏看到剛踏出房門的老侯爺和老夫人,不著痕跡地將李氏的手扯下來,起身向他們走去。
“……”
“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挑這麽個時候,二嫂這是與我作對呢?”李氏此時不敢再撩撥白氏,隻好將一肚子的火衝著何氏發出來。白氏也沒給她個準話兒,她心裏有些忐忑,早知道就不招惹那女人了,如今肉沒吃上反倒惹了一身腥,真是晦氣。說到底她還是很是眼饞白氏那身流光溢彩的曳地群。
“啊?”何氏不知所雲。
“……”她是瘋了才會理會這個木頭樁子,李氏抓狂。
“都準備好了?”老夫人王氏扶著祁老侯爺問道。她素來不耐煩這些瑣事,所幸白氏是個能幹的,將府中庶務打理的井井有條,更為難得的是不攬權,事無巨細都向她一一稟明,果然大族中出來的嫡女就是不同。
“這——”白氏有些難以啟齒,畢竟小叔房中的事她也不好多說。
“怎麽?”王氏蹙眉,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麽。
“不必問了,定是祁武那個臭小子又出了差錯。”祁老侯爺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他與大兒、二兒都不是好色重欲的,怎麽就出了小兒這麽個流連歡場的浪蕩子,隻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如今他也懶得管了。
“老爺這是說的什麽胡話,什麽叫‘出了差錯’。”王氏也知道小兒子的德性,不過孩子總是自己的好,何況小兒的出生打破了她與老爺之間因為柳氏那個女人而築起的心牆。是以她聽不得一句說小兒不好的話。
祁老侯爺在兒媳麵前被自家婆娘訓了一番,尷尬的摸著鼻子,“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不過栓子確實太不像話了。”
“那也不能瞎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於其他的,兒子都這麽大了,有他媳婦管著,你就不要多事了。”王氏軟軟的瞪了祁老侯爺一眼,將近五十的婦人看上去卻隻有四十出頭,風韻猶存。
祁老侯爺的眼睛瞬間就直了,連聲應道,“是是,夫人說的是。”當年那個策馬揚鞭的小姑娘也是這樣含嬌帶羞的瞪著他,一眼就落在了他心裏。這麽些年的坎坎坷坷,他們終究是攜手走過來了,以後會更好的。他會陪著她,在她白發蒼蒼的時候仍舊緊握著她的手,看她在自己懷裏閉上雙眼。他想,那時他們都會是歡喜的。
王氏被他盯得有些羞澀,隻是兒媳婦在眼前,羞澀就變成了羞惱,“老不休的。”心裏暗啐了一口。
白氏眼中閃過羨慕。公公和婆婆的事她也聽過。婆婆一介女子戰場殺敵,她心裏又是反感又是欽佩。自小阿娘和先生就告誡她女子以貞靜婉約為美,可她也想向婆婆那樣活得酣暢淋漓,即便是被世人冷眼嘲諷,她也想嚐嚐那種鮮衣乘怒馬、嘯劍指江山的鮮活日子,想想就覺得瘋狂。
可是終她一生,恐怕也等不到這樣的時候了吧。婆婆遇到了公公,可天下像祁老侯爺這樣不拘小節的男子何其少,可因為失節被殘害致死的女子又何其多。女子這一輩子啊,一步都錯不得,這是她阿娘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既然武兒還沒到,就再等等吧。”
“是。”白氏有些心不在焉,臉色蒼白。
“今日辛苦你了,宴席結束後好好休息,這幾日不必來請安了。”王氏看著怔忪的白氏,關心了幾句,拉著祁忠入座。
“阿爹、阿娘,兒子回來了。”祁武剛一走進院門就高喊道,惹得一院人都轉身注視,他也不在意,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朝老侯爺和老夫人行了大禮。
“你還有臉說——”
“咳咳——”
祁忠正打算好好教訓這個不肖子,話說到一半就被王氏的咳嗽聲打斷,隻好悻悻的看了眼正盯著兒子打量的夫人,模樣有些委屈可憐。
“快起來,地上涼。”王氏拉著兒子的手,被他滿身的脂粉味嗆得直打噴嚏,哭笑不得的取下簪在他頭上的木芙蓉,捏著花莖恨鐵不成鋼的輕抽了他幾下,紅色的花瓣散落一地。
“這回娘為你求情,下次若再不悔改,就讓你爹親自抽你。”王氏看小兒嬉皮笑臉,又添了一句,“這幾日就在鬆鶴院陪陪阿娘吧。”
“啊——阿娘。”祁武終於苦了臉,不過有阿爹黑著臉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也不敢說什麽,隻好委屈的入了座。
“大哥、二哥。”祁武跪坐下來,向祁威、祁勇擠眉弄眼的問好。
“你近日消停些吧,真將父親惹火了誰也救不了你。”祁威捂著鼻子嫌棄的的看了眼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小弟,頭疼道。
“這不是有你和二哥麽,我閑在家裏也無事,再說外麵的好你們是沒嚐過,有空弟弟帶你們去開開眼界。”祁武一口飲盡了杯中酒,也不知想起了什麽,滿臉回味。
“既然你這麽得空,明日就去軍營裏,即便掛個閑職,也比整日裏遊手好閑的強。”他和二弟每日忙的暈頭轉向,看三弟渾身閑的發慌,心中一陣不平。
“別呀,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弟我最煩那些打打殺殺的了。”看大哥鐵了心的要整治自己,祁武將求救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淺飲低酌、沉默不語的二哥,“二哥——”
“大哥說得有理。”祁勇長的並不像他名字那般勇猛有力,反而纖長瘦弱,看起來就像一個文弱書生,而不是將門子弟。他的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此刻看著祁武慘兮兮的表情,那笑容也未改分毫,反而是一臉讚同。
“大哥——二哥——”祁武長歎兩聲,看二位兄長無動於衷,頓時垮了肩膀。二哥平日裏最是好說話,今日居然也“助紂為虐”,吾命休矣。
祁威、祁勇兩人對視一眼,一臉好笑的看著自家小弟作怪。祁武在他們兄弟三人中天資最高,也最得父母歡心。小時候他曾騎在父親脖子上立誌要做大將軍的,可自從惠王二十九年上過戰場後,就再也不願舞刀弄槍了,整日裏醉生夢死。被父親吊起來狠狠抽了一頓後,才慢慢振作起來。不過這也不過是表麵罷了,私下裏卻更加放蕩不堪。隻是他掩藏得好,又嘴甜會糊弄人,這麽多年竟也沒被父母察覺,隻當他喜歡流連花叢,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畢竟風流好色對一個男人來說確實不算什麽。
“不想去軍中也行,總要找些事來幹,否則成日裏渾渾噩噩像什麽樣子。”祁威終究有些不忍。當年小弟自戰場下來嘔吐不止、噩夢連連,沒幾天日消瘦的不成人樣。他第一次殺人時也是如此,可後來殺多了也就麻木了,祁武卻為此一蹶不振。他不止一次勸慰小弟殺敵是為了保家衛國,可他還是陷在殺人的噩夢中不可自拔。將軍府的男人居然會厭惡戰爭、懼怕戰場,這多麽可笑,又多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