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妯娌

  公元前一八八年。


  趙國,文王五年,八月十五。


  朝廷的政令已於朝會翌日下達,然而除了烏江兩岸死裏逃生的災民們歡欣雀躍外,其他地方的百姓並不知情,當然這也不妨礙他們歡喜的心情,因為中秋節要到了。


  關於中秋節的來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除了一些好奇心強的小孩子,人們大都是不會關心這些的,他們想到的更多是“八月秋來五穀熟,十五月圓人更圓”的喜悅。


  小孩子們沒有經曆過離別的苦,自然也體會不到團圓的樂。在他們看來,所謂中秋,還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無非人齊了些,菜多了些。不過若真說與平常有何不同,那就是不用上學了。這無疑是最令他們興奮的。


  “二哥哥,你說為何要過中秋節啊?”好煩人啊。祁元乾賴在祁元夜懷裏不老實的扭著身子,剛穿好的衣服又成了皺巴巴的幹菜,好不容易從武師傅文先生那裏逃出來,小家夥恨不得掛在祁元夜身上才好。


  “因為今日是秋天的一半,所以要舉國歡慶。”祁元夜任香草為他拾掇著頭發,捏著祁元乾的耳朵,一本正經地胡扯道。


  “哦,原來是這樣。”祁元乾得了答案,還用心思索了一下,半晌後作恍然大悟狀,“二哥哥,你真厲害,翰兒怎麽就沒想到。不過春天的一半為何不慶祝呢?”


  “……”哥哥真的隻是隨口胡說的啊,有這麽一個說什麽都信的弟弟,祁元夜突然感到壓力有些大,輕咳一聲,“嗯——這個隻是簡單的說法。要從頭細講的話就太長了。”所以我們就不說了吧。祁元夜在心裏悄悄補充了後半句,略心虛的鬆開了祁元乾被他揉搓紅了的耳垂。


  “那二哥哥你就長話短說嘛。”祁元乾拉起祁元夜的手,貼在他的臉蛋上,涼涼的真舒服。


  “噗嗤——”香草終於憋不住的笑出了聲,所幸公子的頭發已經梳好,衣裳不用她幫著穿,急忙打開簾子走了出去,留下兄弟二人麵麵相覷。


  “香草姐姐這是怎的了?”祁元乾捂著腮幫子控訴的看著祁元夜,二哥哥你怎麽能捏我的臉蛋。


  祁元夜滿臉無辜,“大概是想家了吧。”隨後想到什麽,又搖了搖頭。


  “哥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們剛剛講到哪了?”祁元乾不滿的扭正祁元夜的臉,嚴肅的疑惑道。


  “……”不是你先轉移的麽。這話祁元夜到底沒敢說出來,否則這一晚上有的掰扯了。隻得認真回道,“說到‘長話短說’了。”


  “哦,那二哥哥你就‘長話短說’吧。”祁元乾翹著小二郎腿,頭枕在祁元夜身上,愜意地吩咐道。


  “……”祁元夜深吸一口氣,小兔崽子,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要不是待會兒要去鬆鶴院入席,我就——算了,還是長話短說吧。


  “八月於秋,季始孟終;十五於夜,又月雲中。稽於天道,則寒暑均,取於月數,則蟾魂圓,故曰中秋。”祁元夜拽了一堆生僻的駢文散句,心下不無得意,這下該知難而退了吧。


  祁元乾果然抓著後腦勺坐起身,滿臉疑惑,癟嘴委屈道,“二哥哥,翰兒聽不懂。”還未等祁元夜高興地說出“聽不懂就不聽了,以後會懂的”,祁元乾卻拉著祁元夜的衣角,乖巧道,“你細細的講給翰兒聽,好不好?”


  “……”不好,哥能說哥也不懂嗎?


  “不要心急,慢慢往下聽就懂了。”自作孽不可活的祁元夜苦著臉認命的說道。


  “哦。”祁元乾立馬倒了下去,摔在祈元夜身上,四仰八叉的像隻翻了個兒的小烏龜。


  “上古傳說,日中有三足金烏,月中有三足金蟾。帝王春天祭日,祈求風調雨順;秋天祭月,酬謝五穀豐登。所以,中秋最早是酬天謝神,慶賀豐收的節日。如今人們過中秋節,一是沿襲了上古風俗,二是取了人月兩團圓的吉祥之意。”祁元夜從腦中收羅著看過的記載,東拚西湊的講了出來。還怕祁元乾又有了說辭,盡量的說得通俗又直白。


  不過顯然祁元夜的擔心是多餘的,翰兒一聽金烏、蟾蜍,早將中秋節忘在了腦後,一個勁兒的追問,“太陽裏真的有金烏嗎?月亮裏住著金蟾麽?金烏和蟾蜍到底長什麽樣子啊?二哥哥你見過嗎?”


  祁元夜換好衣服,還聽到翰兒在那裏喋喋不休,揉著額頭,恨不得上前堵住他的小嘴。


  “快下來穿鞋子,要遲到了,再囉嗦二哥哥就先走了。”


  “二哥哥你幫我穿。”小家夥晃著腳丫,完全不管祁元夜的黑臉,二哥哥才舍不得不管他呢。


  被祁元乾看透吃死的祁元夜跪坐下來,拿起小靴子為他套上。看翰兒一臉嘚瑟的笑,壞心頓起,伸出手指撓著他白嫩的腳心,小家夥癢得腳背都弓了起來,嘴裏咯咯的笑著,不住地討饒。


  等到祁元夜為翰兒束起總角,打理好衣衫,白氏派來的丫鬟已經在催了。祁元夜沒好氣的點了點翰兒的鼻尖,小家夥不但不還害怕,還握緊了他的手指,牽著他的手討好道。


  “二哥哥,金烏和蟾蜍到底是什麽啊?”祁元乾看祁元夜暖了臉色,終於忍不住問道,天知道他憋了多久。


  “金烏就是三隻腳的鳥,金蟾就是三條腿的□□。二哥哥都沒見過。”祁元夜再一次認識到了自家弟弟的執著,拉著他小心地邁過台階,邊走邊道。


  “啊——”祁元乾大失所望,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想到樹枝上灰撲撲的麻雀,還有渾身長滿膿瘡的□□,打了個激靈,雙手抱住了祁元夜的胳膊,“二哥哥,你背翰兒。”


  “背不動。”祁元夜不知他又受了什麽刺激,不過低頭看了下兩人的相差不多的身長,還有粗細迥異的體型,果斷拒絕。


  “那抱著,翰兒好累啊。”小家夥撒嬌道。


  “抱不起來,等二哥哥長到——嗯,這麽高的時候,就能背起翰兒了。”才怪。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比翰兒高了,可能連普通男子的身高都比不上。


  “二哥哥不用傷心,以後翰兒長大了就能抱得動二哥哥了。”祁元乾看祁元夜瘦弱的身體,為自己的無理取鬧感到羞愧。


  莫名被同情了的祁元夜:……


  哥才不傷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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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鶴院


  戌時三刻,月亮在夕陽的餘暉中爬上樹梢。


  正院中,三房都已來齊,男女分坐左右兩側,上首的主位還空著。小廝丫鬟們在席間來去穿梭,忙而不亂。


  “大嫂身上這衣服可真好看。這料子、這針線,還有這模樣,嘖嘖。”三夫人李氏捏著帕子,來回打量著白氏身上的新衣服,滿眼羨慕。轉頭戳了一下垂首坐在自己旁邊,正撫摸著手上銀戒指的二夫人何氏,“二嫂,你說是吧?”


  “三弟妹說什麽?”何氏一臉茫然的抬起頭,露出一個憨厚討好的笑,讓李氏得了個沒趣。


  李氏狠狠瞪了眼沒用的何氏,看她渾身一縮,暗啐了一口,這才用手帕半遮掩著麵容歎道,“哎,果然大嫂這主母的派頭就是不一樣,想我嫁入祁家多少年,竟連這料子的名號都叫不出來。”


  “三弟妹說笑了。這是靈州新產的月光錦,因其會在月光下發出淡淡的瑩光而得名。還是家姐自靈州帶來的,看我喜歡,就送與了我,統共就一匹。”白氏不理會李氏含酸捏醋的語氣,抬了抬手臂,果然有流光劃過。看的李氏愈發羨慕,恨不得上去扒下來披在自己身上。


  “一匹啊。”


  一匹布,隻裁了一件衣服,那不是說還剩下許多。李氏轉著眼珠子,正欲開口,就被白氏打斷了,“是啊,可不是隻有一匹,給大爺和幾個孩子做幾身衣裳也就沒剩下什麽了。”


  李氏頓時一梗,卻還是不甘心,“大哥一個大老爺們兒,怎會穿這樣的衣服出去。大嫂也忒小氣了些,不舍得給我和三弟妹開眼就直說,也別拿這些假話糊弄人呐。我們也不是那不識趣的,是吧,二嫂?”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何氏聽李氏句句話拿自己做由頭,簡直欲哭無淚。她們一個是世家嫡女,一個是將門虎女。一個是當家主母心計多,一個是胡攪蠻纏不講理,哪個都不是她能開罪得起的。


  “大嫂、三弟妹,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失陪了。”何氏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搭在身旁的丫鬟身上,借力起身,沒等兩人反應,小跑著離開。


  “果然是鄉下來的土包子,這麽多年都改不了渾身的小家子氣。”李氏看著何氏窈窕的背影嗤笑出聲。想當牆頭草和稀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真是醜人多作怪。


  若說李氏對白氏是羨慕嫉妒恨的話,那她對何氏就是不屑一顧了。一個鄉下來的狐媚子,不知用什麽手段籠絡住了那個庶出子。不僅麻雀變鳳凰不說,還迷得他十幾年都守著她一個人,愣沒納過一房妾室。就是命不好,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早夭,一個病弱。果然是享不了福的下賤命。李氏自認是個爽利人,最看不慣她那嬌嬌弱弱、柔柔怯怯、唯唯諾諾的造作模樣,明明是個村姑,卻學著大家閨秀裝柔弱,偏偏男人們還就吃這一套,李氏想到自家院裏一打子的嬌弱美人,心裏對何氏就更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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