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無題

  “嘩——”


  “公子——”


  “馬上就來。”尹子楓略帶尷尬的聲音從裏麵傳來,祁元夜這才想到自己忘記給他拿換洗的衣物了,低頭輕吹竹簡尚未幹透的墨跡,輕輕地卷起,再仔細地用麻繩捆好。


  “給。”祁元夜打起簾子,走進內室,將手中的衣物遞給尹子楓。也許是練武的緣故,十二歲的少年身量欣長,肌理勻稱,脊背挺拔寬闊,雙腿修長筆直,胯間圍著紫色的綢布,是小軒窗上的繡花簾子,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祁元夜忍著笑上下打量,隨後伸手比劃著自己不足三尺的身高,又是一陣泄氣。


  尹子楓被他盯得不自在,抱著衣服倒退至屏風後麵,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服。


  祁元夜想了想,出外間將自己的衣物也抱過來,三兩下脫光身上的衣服,踩著矮凳走進了專屬自己的小浴桶。齊胸的水還帶著溫熱,水波蕩漾在身上引得後背發癢,可惜胳膊太短夠不到,祁元夜隻好怏怏地放下了手,正要喊尹子楓幫忙時背上便感到一陣舒爽,“上麵一點,再上麵。嗯,就是這裏。”尹子楓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擦著白嫩的皮膚,修剪整齊的指甲劃過脊背,祁元夜舒服的忍不住□□出來,“嗯,重一點,再重一點。啊——好痛,輕一點。”背上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揭了一層皮。祁元夜轉身,看到尹子楓正愣愣地盯著他的背,氣得重重拍手,沒想到手下的水花濺起來,打濕了尹子楓剛換好的衣服,有些還落在他臉上。頓時有些心虛,好像是自己太無理取鬧了,小聲囁喏“子楓,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尹子楓自是不會和他生氣,他隻是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沒怎麽用力,為何還是留下了抓痕,甚至有些還滲出了血絲。


  這下子輪到祁元夜尷尬了,他也知道自己的小身板沒什麽好看的,但被人這樣目不轉睛的盯著,還是有些害羞,即便這個人是尹子楓。


  “子楓,你去找個銅盆,將我們換下的衣物都拿去燒掉掩埋,切記不可用手接觸,還有不要被人看到。”祁元夜指著散落在地上的髒衣服一字一句道,麵上一本正經,心裏卻長出了口氣,終於不用再這麽對視下去了,再看下去,他眼角都要抽搐了。


  尹子對祁元夜的吩咐向來不會質疑,更不會反對。聞言,彎下腰將兩人的衣物用綢布包起來,用的正是剛才圍在他跨間的繡花窗簾。隨後臉上帶著可疑的紅暈疾步走了出去。


  祁元夜:……


  盡管身上不髒,祁元夜還是裏裏外外的將自己好好涮洗了一番,待到他披著一頭濕發出了裏屋,尹子楓已經正坐在書案前,盯著眼前卷起的書簡不知在想些什麽。


  “怎麽又不擦幹?”尹子楓接過祁元夜手中的臉巾,自上而下的替他擦拭頭發。八月間,秋老虎午後毒辣,早晚卻十分清涼。祁元夜這副身板,看著十分全乎,其實一場風寒就能讓他躺上半年,偏他自己還不經心。


  “子楓,你說有沒有那種一運功就能將全身蒸幹的武功啊?”尹子楓的力道很輕柔,比往常還減了幾分力道,祁元夜等得有些無聊,突然想起話本裏玄乎的內功心法,好奇地問道。


  “公子,你不要再跟著表公子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尹子楓僵著臉麵無表情地回道,加快了手下的動作。


  無辜躺槍的方思文抱著猴子打了個噴嚏,我這又是招誰惹誰了?


  祁元夜沒注意到他話中的嫌棄,正在心裏默默的數著數,一二三四……二一、二二,子楓居然一口氣說了二十二個字,這怎麽能不令他驚奇。


  ……


  “公子,可是有話對子楓說。”尹子楓替祁元夜紮好總角,抬頭便看到銅鏡裏的公子蹙著眉頭欲、滿臉糾結,欲言又止。他將木梳上的落發一根根理順,發絲纖細柔軟,一圈圈纏繞在手指上就像繞在了心頭一樣讓人心裏癢癢。果然是頭發軟的人心就軟麽,能把主子做成公子這樣的也是沒誰了。


  “嗯。”祁元夜抬起頭看著鏡子裏模糊的人影,拉著尹子楓坐在書案兩側,“你還記得路上遇到的那位男子麽?

  ”


  “嗯?”尹子楓當然記得,他不解的是公子為何會在這個時候提起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我曾看到過一本醫書,裏麵關於——嗯——瘟疫的記載——就是男子那樣的症狀。”祁元夜不敢看尹子楓。書房裏的書簡尹子楓已閱過大半,自然是沒有他所說的書簡。隻是他也找不出更合適的借口,難不成要說是仙人托夢,或者直接告訴尹子楓,它是從自己腦子裏突然蹦出來的。


  “哦。”尹子楓卻沒有想那麽多,他早前就發覺公子在醫道一途頗有天分,那屠蘇酒不就是公子照著古方釀造出來的麽。是以理所當然的認為,這瘟疫的症狀也是祁元夜從書肆或廣安堂的邢大夫那裏學來的。至於祁元夜欲言又止,就更好理解了,行醫煉藥在以前是下九流的行當,也就隻比販夫走卒、戲子媒婆稍微體麵了些,即便如今排到了中九流裏,像昭烈侯府這樣的王公貴族,仍是瞧不起的。


  尹子楓接受的如此輕描淡寫,倒讓祁元夜滿腹的話失了用武之地。子楓如此相信自己,讓他又是歡喜,又是愧疚,還摻雜著些許失落。果然,即便是說了真話,也無人會信的,因為有時候真相比想象更加荒誕不羈。


  既然尹子楓相信了,後麵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祁元夜呆坐在窗前,大楊樹矗立在牆角,身姿挺拔,靜默無語。不知為何,祁元夜卻感到一陣傷感,為落葉,為初秋。該來的總會來的。


  “阿夜,你來了。”小寶兒愜意地蹲在方思文肩上,小手撓著耳朵,好奇地看著來人。


  “嗯,看來寶兒已經臣服在表哥你的威勢下了。”祁元夜試探地摸著小猴子垂下的細尾巴,見它沒反對,一手輕捏著它藏起利爪的腳,一手為它順毛,手感果然和想象的一樣柔軟順滑。不過十日,這小家夥便被養的油光毛亮的了。


  “那是,二弟你也不看看大哥我是誰。”方小胖子實在不知謙虛是為何物,聽得祁元夜誇他,立刻順著杆子往上爬。隻是人終究不能太得意,小胖子剛嘚瑟完,寶兒一爪子就拍在了他頭上。


  寶兒:還不快給本大爺喂食。


  祁元夜:幹得好,猴哥。


  方思文:……默默地掏出了桃子。


  “怎麽不見翰兒”欣賞完思文表哥吃癟,祁元夜終於想起了翰兒,往常這個時候小家夥早抱著他喊“二哥哥”了。不過他也不擔心,不說這莊子裏不會有歹人,就是翰兒的小廝寧誠貞也不是好相與的,武功高強,對翰兒又忠心耿耿。


  方思文一臉“我就知道你要問”的表情,“他和老猴子在魏宇那裏。”


  祁元夜想了半晌,才記起魏宇是誰。抬腳就往滄瀾院走去,讓正打算為他引路的方思文泄氣,抱著還在啃桃子的寶兒連忙跟上。


  “二哥哥——”


  祁元夜剛走到門口,拿著雲片糕正要往嘴裏塞的翰兒頓時拋了糕點,乳燕投林般向他跑來。隻有老猴子還淡然地蹲在原地,手裏拿著糕點一口一塊的往嘴裏扔。


  “公子。”一男子出聲,話中帶著驚喜。


  “丁叔,您怎麽在這兒?”滄瀾院很大,斷不至於要他們兩家擠在一起住。


  “公子——”


  “我姓祁名元夜,您叫我元夜就好。這是我表哥嘉誌,小弟元乾。”祁元夜打斷了丁凱風的話,他還是很敬佩這樣有擔當的男子的。


  “這是丁叔。”祁元夜又扭頭對方思文和祁元乾說道。


  “丁叔好。”雖然剛剛已經見過了,但他們隻是進來看猴子,還真沒和他們說話。


  “好孩子,嘉誌、元乾是吧,真是好名字。”丁凱風慈祥地看著幾個孩子,眼裏含著水光。


  “您夫人怎麽樣?”祁元夜知道他想起了走失的孩子,轉移了話題。


  “那日祁柒小哥替內子請了大夫,連日來服藥,風寒已經痊愈。而且這幾日還有宇兒陪著她,精神也穩定了許多。”丁凱風提到妻子,終於展開了眉頭。


  “那就好。不知宇兒是?”丁叔的兒子不是叫雲兒麽,何況人應該還沒尋回來。


  “宇兒就是魏宇。說來也巧,魏宇是當年我在靈山書院任教時收的弟子,當時我看這孩子有求學之心,就收下了他。他也確實刻苦認真,藏書閣裏的書簡都被他通讀了一遍,經史子集術數均有涉獵。”丁凱風應該是非常喜歡這位得意門生的,一番話誇得魏宇都漲紅了臉。


  “這的確很巧。魏宇大哥居然這麽厲害。”祁元夜感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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