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保護

  ——續上章

  “公子,您若是喜愛,就讓它們跟著您吧。”魏老三的聲音還有陷在回憶裏的沉重,眼中卻沒有淚。他一下一下的摸著寶兒的腦袋,小猴兒舒服得“哼唧”一聲,翻身露出淡灰色的肚皮,兩隻小手捉著魏老三的大手來回搖晃。


  祁元乾倒是眼睛亮了一瞬,轉頭巴巴的看著祁元夜,方思文還沉浸在魏老三的故事裏,眼眶含淚。少年魏宇蹲在地上摸著幺兒的脊背低頭不吭聲。


  祁元夜有些遲疑。


  “公子,我們不要錢,隻要您給他們一口飯吃就好了。”魏老三誤會了祁元夜的沉默,連忙補充道。


  “那你們今後怎麽辦?”耍猴既然是他們的營生,沒有了猴子要如何討生活。


  魏老三聽了這話反倒笑了,“我們原也不打算做這營生的,隻是我們父子的戶籍被水衝走了,又沒有路引。是以,租不到房子,客棧又不讓它們進去。我也曾想把他們送到附近的小夭山裏,但它們會偷偷的跟回來。況且但凡山林都是劃地盤的,沒有猛獸還好,否則它們一年老、一幼小必定活不下去。若再遇到歹人,被剝皮抽筋了,我們這一生也不能安寧。是以隻好帶著它們在街上討口飯吃。若他們離開了,我父子二人就是憑一把子力氣也是能活的下去的。公子不必擔心。”


  “那大叔怎知我們兄弟幾人就不是歹人呢?”祁元夜聽了他的話微微點頭,摸著寶兒耷拉下來的尾巴尖兒反問道。


  “不瞞公子,小兒剛剛聽到了幾位的談話。更何況就憑公子這一番談吐就能斷定您定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善人。”魏老三這話雖有些奉承的意味,但也確是真心的。


  “公子們都是好人。”魏宇出聲道,少年的臉色蠟黃,但眼神明亮,身姿挺拔,“他們都很乖,數日來賺不到什麽錢,隻能跟著我和阿爹吃麵糊稀粥,卻還是不肯離去。公子就收下它們吧。全做解悶兒了。”魏宇直視著祁元夜的眼睛,他讀過些書,也跟著先生見識過世麵,知道三人裏祁元夜做主。


  “好。子楓——”祁元夜點頭答應,看著少年一下子紅了眼眶,滿眼的不舍之情,心裏一動。


  “不用,真的不用。”魏老三看著尹子楓遞來的兩金,慌亂的擺手。


  “公子心善,我和阿爹心領了。隻是——隻是請公子恕我無禮,它們跟著我父子二人受了不少罪,無論如何,請公子善待他們。”少年的腰折了下去,卻並不卑微狼狽。


  “府裏可有會養猴子的?”祁元夜沒有接話,反倒是回頭向身後的人問道。


  “回公子,府裏隻有善養馬的,未曾聽聞會養猴的。”祁陸想了想,躬身道。


  “哦。”


  窩在魏老三懷裏的小猴子含著手指天真的望著祁元夜,臉皺的像老頭似的,眼睛靈動有神,嵌在深陷的眼窩裏大得有些嚇人,身子瘦得厲害,像是一層薄皮包著骨頭,一不小心就會散架。這麽脆弱,怕是要小心的養著吧。


  “二位可願意隨它們一同進府,也好照料一二。”


  “……”


  “我願意,宇兒你就別去了。”魏老三看了祁元夜一眼,見他笑得溫和,但還是不願意兒子做人奴仆。幺兒是他養大的,雖不會說話,卻真像小兒子一般陪著他。即便是魏宇也要去書院,每旬能隻回來一次,幺兒卻一直跟在他身後。但凡有一點辦法,他都不會將他送人。


  “阿爹,我們一起去,公子不會虧待我們的。”魏宇怎肯扔下父親,即便入了奴籍又如何,若是他此時離開阿爹,與畜生何異,應該是連畜生都不如。他永遠都忘不了幺兒站在村口等他回家的模樣,這是他的幺弟啊。


  “你們想多了。”祁柒看二人麵色變換不停,就知道他們想多了。哈哈笑道,“公子又不缺奴仆,不用你們賣身契的。是吧,公子。”


  “嗯。既然阿七明白,就去吧。”


  “……”為什麽跑腿的總是我,阿七心裏苦,嘴上卻不說,睜著小眼睛瞅著祁元夜。


  “將他們和丁叔叔安排在一起就好。戶籍和路引的事兒阿七也順便辦了吧。”祁元夜無視了阿七扮可憐的眼神,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公子相信你。”


  這話到不是作假,阿七心思靈活,能言善辯,看著跳脫,卻最善與人打交道。那一張媒婆嘴能把死的說活了,假的說真了,誇人的時候天花亂墜,損人的時候更是口不留情。和那些官吏吹牛扯皮最擅長不過了,所以這跑腿的事兒還真得靠阿七了。


  阿七被祁元夜誇得頭暈目眩的,咧著嘴暈乎乎的帶著魏家父子離開了,方思文和祁元乾目送著小猴子消失在人群裏,滿臉不舍。


  “思文表哥若是願意的話可以隨時去莊子裏看它們。”祁元夜走在中間,祁元乾和方思文在左右兩邊好奇的打量著路邊的玩意兒。


  “會不會打擾到阿夜你?”方思文再怎麽心大,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確實很喜歡小動物。


  “不會,表哥不必客氣。”祁元夜看他撓著頭,臉被太陽曬得紅紅的,想答應又禮貌推辭的樣子,微笑著答道。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阿夜你喜歡什麽,我送你。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到時候我來給你慶祝。”方思文天生對人的情緒敏感,自然能聽出祁元夜是真心的,對這個表弟的感覺從可以一起玩兒的表兄弟一下子上升到了值得深交的良朋知己。


  “二哥哥最喜歡讀書,還喜歡彈琴作畫。他吹得簫可好聽了。”祁元乾掰著手指頭細數著,一臉驕傲的表情,額上的碎發擋住了眼睛,他不自在的眨著眼睛,顯得天真可愛。


  方思文聽了翰兒的話,睜大了擠在□□裏的眼睛,一臉驚歎的表情,崇拜的目光閃亮的連陽光都失色了幾分。他不愛讀書,卻十分敬佩有學問的人。


  “阿夜你可真行,表哥我一看書就打瞌睡,彈琴跟彈棉花似的,不過哥那裏有一管玉簫,自買來就沒用過,哪天給阿夜帶過來,不許推辭。”


  “好,那就謝謝思文了。”看他一臉不容拒絕的表情,祁元夜咽下了推辭的話,緩緩笑開,這是一個令人溫暖的人。


  “客氣什麽。翰兒,走,我們去套圈兒。”方思文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紅暈爬上了臉頰,染紅了耳垂,拉著祁元乾去和攤主買竹圈兒。


  “二哥哥,你也很厲害了,有好幾次都差點要套住了。”翰兒伸出小胖手拍著祁元夜的背安慰他,卻不知道自己又默默的插了二哥哥一箭,而且正中紅心。


  “……”


  “噗嗤——不要氣餒,以後表哥教你練武,保證百發百中。”方思文捏著祁元夜的肩膀,搖頭道,“瞧你瘦的,怪不得扔不遠。”


  這是遠近的問題麽?身後的侍衛小廝齊齊想到。


  “公子,屬下替您套吧。”


  尹子楓麵無表情的開口,祁元夜紅著臉將剩下的三個圈放在了他手上。


  “啪——”


  “好厲害。”這是激動的翰兒。


  “啪——”


  “真人不露相啊。”這是點頭讚歎的方思文。


  “子楓,我想要那隻小狗。”祁元夜抱著尹子楓套中的白瓷老虎和青銅匕首,一手揪著尹子楓的衣角,一手指著臥在籃子裏的小奶狗。


  籃子很是小巧精致,隻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竹條編的緊密結實,邊上的毛刺打磨的光滑平整,籃子裏墊了一層青灰色的棉布。土黃色的奶狗乖巧地臥在上麵,頭枕在兩隻白色的前爪上,小眼睛圓溜溜的像黑棗似的,小拇指大的耳朵折起來貼在兩側,十分可愛。


  攤主也是有趣,還未見過有套活物的玩法呢。


  ——————————————馬車裏的分割線

  “阿夜,你那小廝真不像小廝,倒像個侍衛。”方思文想著尹子楓麵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表情,還有那三投三中的本事,越發覺得他是個高人,小孩子話本看多了,總以為高人就在身邊。


  祁元夜捧著籃子,輕點了一下小狗的鼻子,惹得它連連打噴嚏,連忙將手收回去,卻沒想到它張開嘴含住了他的小指頭,細細的吮吸。聽到方思文的話,半天才反應過來,“哦,表哥你說子楓啊。他和我一同長大,就像兄長一樣。別看他一臉冷漠,其實是個心細的人。治文學武上都很有天賦,做小廝確實太委屈了,過些時日,我還想著求母親銷了他的奴籍。”


  “我看他,一舉一動頗有章法,想必是練過吧。”


  “嗯,和阿六、阿七他們學過幾招。阿六、阿七是我的侍衛。”說到此處,祁元夜對尹子楓也是敬佩不已。他所說的“學過幾招”絕對是謙詞,以尹子楓現在的身手,以一敵百是不可能,但以一敵十絕對是綽綽有餘的,青雀街的那些地痞流氓被他收拾過一次,現在對他馬首是瞻、惟命是從。就連阿六、阿七也隻是占了身高體重的優勢,想來再過些日子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但祁元夜知道,這都是他應得的。古往今來,穎悟絕倫的人不計其數,然天資卓絕卻又勤奮刻苦的人卻是屈指可數。


  無論寒暑,尹子楓每日寅時初便起床,亥時末才歇息,若不是祁元夜攔著非要通宵達旦不可。如此數年來苦學不綴,不隻武藝精進不少,就連東西廂的書也看了大半。


  祁元夜無數次感歎尹子楓生錯了人家。這樣驚才豔豔的少年,但凡有一個上得了台麵的身份,必定是才名遠揚、前途無量的。不過即便尹子楓現在隻是一個奴隸,祁元夜也知道隻要給他一個機會,他定會一飛衝天的。而這個機會祁元夜絕不吝惜。


  方思文聽了祁元夜的話倒是有些躍躍欲試。所有一心向武的劍客都在尋找對手。隻是與他相熟的人裏,他看不上那些礙於他的身份巴結糊弄他的人,覺得即便是贏了也不是真刀真槍,忒沒意思。而那些有真材實料的人又看不上他三腳貓的功夫。所以說,不隻是高手的世界寂寞如雪,半吊子的世界也是淒清如霜啊。


  如今看尹子楓的言行,絕不是溜須拍馬之人。而且以他習武多年(其實隻有五年,蹲了三年馬步)的眼光來看,尹子楓絕對是個好苗子,隻靠著野路子就能把下盤打的如此穩,隻要有名師指點,將來定能有所成就。這名師嗎。方思文摸著自己光潔如白饅頭的下巴,暗戳戳的笑了。


  “那以後我可要多和子楓切磋幾回了。”方思文聽著祁元夜話裏對尹子楓的維護,自然的改了口。他本身也不是什麽重視門第出身的老學究,既然阿夜對尹子楓都以兄禮相待了,他自是不會不給表弟這個麵子,更何況他對尹子楓還是很有好感的。


  “二哥哥,到了麽。”祁元乾至祁元夜的腿上爬起來,揉著眼睛迷糊的問。


  “快了,可要喝水。”祁元夜按下他的手,看他又倒了回去,低頭問道。


  “要哥哥喂。”小家夥抬眼撒嬌。


  “好,那也得起來喝。”


  看祁元乾扭著身子撒嬌耍賴,祁元夜擔心他嗆著,隻得伸手將他抱起來,一隻手扶著他的腰,一隻手將茶杯送至他嘴邊,“慢點喝。”


  “你們兄弟二人還真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他的小媳婦呢。”方思文看著一顆小豆牙給另一顆喂水擦嘴的畫麵,忍不住出聲調侃,不過怎麽聽,這話裏都有股酸味兒。


  祁元夜被他說得臉紅,再看祁元乾還一副大爺的樣子,覺得有火氣從心口裏往出竄,捏著祁元乾的胖臉狠聲道:“回去我就稟告父親,讓你明日裏就跟著大哥練武,正好你上午有空。”


  祁元乾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二哥哥,你是說笑的吧。”小家夥聲音糯糯的有一絲可憐。


  “不是。”看小家夥一臉不樂意,又加了一句,“學好了以後保護哥哥。”


  果然一聽這話,祁元乾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拍著小胸脯高聲道:“二哥哥放心,翰兒一定會好好學的,以後二哥哥就交給翰兒了。”


  看祁元乾一臉“我罩著你”的表情,祁元夜和方思文抿唇而笑。


  “翰兒,學武可是很辛苦的。要起很早,還要蹲馬步,師傅可能會打人。”方思文出聲嚇唬他,這可是他作為過來人血淚的教訓。


  “翰兒不怕,二哥哥身體不好,我要保護他。”


  祁元乾的聲音還很稚嫩,卻很堅定。讓車內的兩人紅了眼眶,感動、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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