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家人
——續上章
祁元夜進了明軒院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
烈日炎炎,花草都低下了頭,樹也耷拉著葉子,沒了精氣神兒。隻有知了仍在堅強的“知了”著,真執著啊。被汗浸透了的祁元夜感歎。
席間。
白氏比往日沉默了許多,有些心不在焉,就連祁元乾坐在了另一邊都沒說什麽,隻是看著祁元夜臉色變換不斷。祁威笑得意味深長,讓人大惑不解。祁元辰埋頭吃飯,看不出什麽神情。祁薔也是一反常態的嫻靜淑雅。祁元乾怏怏地坐在他身旁,用筷子數著米粒兒。
祁元夜在純熙院已吃了個滿飽,此時,實在是吃不下了,卻也不能放下筷子,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吞咽。
終於結束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聽說,夜兒昨日送了你母親一直簪子。”祁威捏著胡須問得好像有些不確定。
祁元辰、祁薔不約而同的看了一眼白氏頭上的玉蘭簪子,對視一眼,神色古怪。昨晚阿娘不是說過了麽,怎麽還“聽說”。
不過兩人都識趣的沒有問出來,爹爹的氣勢他們剛才可都體會到了,太壓抑太強悍了。
傻子才往前湊呢。
“回父親的話,是的。”祁元夜卻是不疑有他,仍如往常般恭敬地回道。惹得祁元辰、祁薔二人齊齊抬頭看這個新出爐的“傻子”。再看父親的臉色,嘖嘖,已經和鍋底有的一拚了。心中為這個弟弟豎拇指,並且點蠟。
“叫阿爹,什麽父親。你當唱戲呢?”祁威看兒子一副無辜懵懂的模樣,更加來氣。你爹我對你難道不比你娘好,居然隻送她不送我。哼~元尉大人心中的小人表示不服。
“是,阿爹。”
沒想到祁元夜還真規規矩矩的改了口,一個多餘的字兒都不往外蹦,哏的他老爹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這回連白氏都掩嘴偷笑,不過繼而麵色有複雜了起來。她沒想到,時隔多年,竟然還會發病。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和兒子冰釋前嫌,然而事到臨頭,卻發現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祁元辰實在看不下去了,深怕再過一會阿爹再發飆,連忙出聲提醒:“夜兒送母親的簪子真好看,連大哥都想要一支呢。”說完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一個男子漢要什麽簪子,又要被那丫頭嘲笑了。
果不其然——
“噗嗤——”
祁薔一聲輕笑傳來,“大哥竟喜歡簪子,怎的不早說,小妹那裏有各式各樣的,保管大哥滿意。”話落又咯咯的笑了起來,還衝著祁元辰擠眉弄眼,哪還有一絲淑女的風範。逗得大家都笑開了眉眼。
“胡鬧——”祁威一聲嗬斥,不知在說插話的祁元辰還是失了儀態的祁薔,嚇得眾人頓時噤聲。
祁元夜這時若再不明白,就真是傻子了。
“阿爹息怒,是夜兒思慮不周,竟忘了為哥哥姐姐們準備禮物,實在該罰。不過夜兒為阿爹準備的生辰禮已經想好了,隻是頗費工夫,夜兒又想給阿爹一個驚喜,就沒說出口,還望阿爹恕罪。”
一時間祁元辰和祁薔都愣在了那裏,果真是牛人啊。居然能在爹爹麵前麵不改色的撒謊,這也是需要功力的。以前怎麽沒發現二弟還有這一手。瞧這話說得多漂亮,既然是“驚喜”,大家自是不好再繼續問了,“頗費工夫”的話又為自己爭取了時間。
兩人都不相信祁元夜是真的想好了,畢竟阿爹的生辰在十一月份,又不是大壽,他怎麽會提前數月準備禮物。隻有祁元乾撇著嘴委屈的想,二哥哥給爹娘都準備禮物了,卻沒給翰兒準備,而且二哥哥今早也沒來叫翰兒。
哼~小家夥扭頭衝著祁元夜哼了一聲,一副“翰兒生氣了”的傲嬌模樣。
不過正如翰兒所想,祁元夜確實早就為祁威準備了禮物。去年父親送他莊子後他就想著要送些什麽作為回禮,好不容易想到了,卻在製作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問題,這才拖到了現在。
不管其餘人怎麽想,祁威是心滿意足了。他自是相信自己的兒子沒有撒謊,故作嚴肅道:“如此甚好。也不必著急,俗話說得好,‘慢工出細活’。阿爹相信夜兒不會讓我失望的。”
也不知剛剛著急的人是誰,眾人心裏一陣籲聲,悄悄的翻了個白眼。
“是,阿爹。”祁元夜倒是很振奮,這是阿爹第一次和他說這麽長的話,還說相信他,被人相信的感覺,嗯——說不出來,暖暖的,總之很舒服,像是大冬天灌了茱萸湯一樣。怎一個爽字了得。
飯後阿娘問了他頭上抹額的事兒,他回答說昨夜天黑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也不知道他們信了幾分,反正是沒有問下去,祁元夜倒是鬆了一口氣。阿爹還關心了幾句學業,問他學習進展如何,可有壓力雲雲,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閑聊了一會,眾人便散了。
“翰兒,今兒——”
“二哥哥,——”
祁元乾拉著祁元夜進了他的房間,一路上板著小臉嘟著嘴,眉頭皺像一個小老頭。祁元夜卻不敢笑出聲。正要出口哄人,話卻撞在了一起。
“翰兒先說。”祁元夜開口道。
“二哥哥,你昨晚怎麽沒來用飯啊。今早也沒來叫翰兒。”祁元乾對著手指,話裏的委屈滿的都快溢出來了。
“昨夜二哥哥向師——夫子請教問題,時辰有些晚了,就未去用飯。今早來請安時,翰兒還未起床,二哥哥便去了夫子那裏問安,後來便給忘了。二哥哥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祁元夜摸著小孩的頭,認真道。
“真的?”小家夥抬起頭,紅著眼眶問。
“真的,二哥哥保證。”祁元夜豎起三根手指,作發誓狀。
“嗯,那翰兒就原諒你了。”祁元乾嗓音糯糯,一臉驕矜,一副“寶寶寬宏大量,不跟你計較”的樣子。
“那就多謝翰兒了。”祁元夜抱拳,滿臉笑意。
小家夥倒是不好意思了,摟著他的脖子,頭埋在他胸前,甕聲道,“翰兒想騎大馬。”
祁元乾的聲音有些寂寞,祁元夜的心疼了一下。
祁府三房人家,孩子也算眾多。但與翰兒年紀差不多的男娃兒也就隻有他和元樂了。元樂身體不好,三嬸很少讓他出門。他要上學,白氏要處理庶務,翰兒每天隻能一個人待在屋裏,怪不得會怏怏地沒精神了。
“好,騎大馬。”祁元夜讓他吊在自己身上,跪趴了下來,直起腰,四肢著地。
“駕——”小家夥高興的拍著手,嘴裏還嚷嚷著。
祁元夜踉蹌了一下,兩人不過相差兩歲,他也隻比翰兒高寸許罷了,況且他又生的瘦弱,小家夥壓在背上,屁股還不老實的扭來扭去,讓他著實有些吃不消。
扶了一把祁元乾歪七扭八的身子,祁元夜突然想到,“翰兒,就算二哥哥沒來接你,也不該不去上學啊。至少要去先生那裏說一聲。做事不能這麽半途而廢。”
“才不是呢,元樂哥哥生病了,阿娘擔心翰兒,所以翰兒以後隻要下午去讀書就好了。”小家夥聽祁元夜這麽冤枉他,不服氣的爭辯,整個身子都趴在了祁元夜的背上,還伸手想要揪揪二哥哥的耳朵,隻可惜人小手短,撇撇嘴抱住了他的腰。
雖然祁元乾說得亂七八糟,祁元夜還是聽懂了。大約是元樂昨日回去後發了病,三嬸就替他向夫子告了假,阿娘也怕翰兒太小,就將時間縮減了一半。
祁元樂身子弱,祁元夜是知道的。他比祁元夜大九個月,生於二月二十三,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不像祁元夜早產,元樂是足月出生的,剛生下來也是個大胖小子,健康得不得了。隻是滿月的時候吃錯了東西,落下了病根,此後常年藥不離口,醫不離手的。
內宅不寧,人心惶惶。祖母王氏為此發了好大一通火,嚴令管家徹查。隻可惜到最後隻查出廚房裏用的米是陳年舊米,一切看似隻是意外,隻能發作了幾個采買的奴仆,不了了之。
三嬸雖未說什麽,但整個人變得沉鬱了許多。也將祁元樂守得更嚴了,幾乎是寸步不離。天天捧在手心裏,深怕磕著碰著。
祁元夜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也不好說什麽。
“那夜兒下午和哥哥一起去吧。”
“……”
聽著背後傳來的打呼聲,祁元夜失笑出聲。小家夥睡著了還緊緊的扒著他的衣服,祁元夜隻好挨著他側躺下來,迷迷糊糊的也進了夢鄉。
——————————————————————————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就平靜多了。讓祁元夜頗有一種劫後重生的感覺。
早上先去給爹娘請安,再去師父那裏問安。
再跟著九月叔叔學做菜,在這方麵,祁元夜好像還挺有天賦的。一道菜,隻要九月開口指導或是示範一遍,就能做的象模象樣。幾次之後,祁元夜摸索到了方法,也能單獨做出一桌子菜了。雖不是什麽珍品佳肴,卻也是有滋有味了。隻不過刀工還是慘不忍睹,他也不懊惱,正如九月所說,到底是人太小,手上沒有力道,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做好了飯菜,陪師父用完膳,就是每日的請罰了。
原本隻是分攤那一日的責罰而已,可師父覺得這樣每日自省,有過必罰、有錯即改、無則加勉的方法還挺好用的,就很自然地沿用了下來。祁元夜自然諾諾應是。
不過師父的力道是越來越輕了,有時連痕跡都沒有,卻還是要抱著他細細擦藥,祁元夜心裏偷笑。
之後就該上課了。師父會先問他功課上的疑問,細細講解。然後再開始新的課程,天文地理、史籍經典,妙語連珠、串古連今。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覺得師父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他想不管怎樣,隻要是師父說的,就一定是對的。這樣一想,連那些煩人的規矩都變得大有深意了起來,這難道就是現實版的愛屋及烏?
午飯和爹娘一起用,再哄著祁元乾小睡一會兒。下午去上學,元樂也痊愈了,隻是瘦的厲害,三人晚上再結伴回來。
日子就這麽過去了,安穩的不可思議。
有時祁元夜想,就這樣沒有煩惱的過一輩子,就算是幸福了吧。以至於後來回想起來,不知是心酸多一點,還是遺憾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