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策(二)
——續上章
“怎麽?”劉其琛此刻已經不自覺地被祁元夜的話牽著走了,心裏還在琢磨著“以工代賑”這一妙法,看他遲疑下意識的問出口。話落後,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
“隻是洪水過後 ,若不及時采取措施,恐會有瘟疫肆虐。”
“如何采取措施?”劉其琛“騰”地一下抬頭,直直的盯著祁元夜,眼中有莫名的光亮閃爍。他自然知曉水災之後通常有疫病橫行,這也是為何水災比旱災更可怕的地方了,除了不可估量的破壞力,水災後一旦爆發瘟疫,可以說是九死一生。如今聽祁元夜的言外之意,竟有良方可以防治瘟疫,這怎能不令他心神震蕩?
“主要在於用水。徒兒翻看各國史書以及前人傳記在這方麵的記載,發現大多數瘟疫爆發的地方多是平原窪地,且沒有深水。徒兒猜想洪水席卷村莊城鎮,定會衝走百姓、牲畜無數,他們大多數都會不幸遇難身亡。地勢低平時,水壓不夠,這些屍體自然擱淺沉澱。久而久之,發臭、腐爛,最後這些汙穢會隨著水流被災民飲入腹中,從而引發疾病。但若是有深井又沒有被汙染便不用擔心了。”
“如此說來,要想預防瘟疫,首先是要解決用水的問題了。除了挖井采水,最重要的是打撈屍體,集中焚毀,如此才能從根源上掐滅隱患。”劉其琛聽到一半,已經大體明白了。
多年來,大家一直在尋找治療瘟疫的方法,卻沒想到瘟疫是可以預防的。或許也不是沒想到,隻是不知其一,又那來其二呢。誰能想到屍體竟會是罪魁禍首,就是想到了,恐怕也沒幾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焚毀屍體。時人講究入土為安、敬鬼酬神,除非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或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否則沒有人願意驚擾亡者安息,更何況是挫骨揚灰這種極刑了。毀人屍體、扒人祖墳,這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在前朝甚至還要被處以嚴刑。更何況有當年吳宣王的前車之鑒,各國國主寧願多死幾個人,也不願背上暴君之名。
不過,若是運作的好,能將瘟疫掐死在搖籃裏,就是功德一件。畢竟一旦出現瘟疫,就是天降神罰,這也意味著國君的德行有虧,若不能善了,很可能會引發戰亂。如今七國之間正處於微妙的平衡之中,一場內戰,不僅會損耗國力,甚至會引起其他六國群起攻之、圍而食之。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挖井。有些地底沒有水體,也可將河水煮沸後飲用。若可以的話,加一些藿香效果會更好。而且有時邪穢也會隨著水流滲入地底,這樣一來,井水也不是那麽安全。此外,還要做好防蟲的準備,尤其是蚊子。”祁元夜說得口幹舌燥,劉其琛聽得若有所思。他自認也算是見識極廣的了,卻也未曾聽過藿香可以防治瘟疫。不過他又想到,每個家族都有些不世的珍藏,祁家雖算不得世家,也沒什麽底蘊,不過祁老侯爺跟隨文王征戰時,想必也沒少收繳好東西。故而也並未向祁元夜詢問。
“那夜兒可知道瘟疫爆發後該如何解決?”
“……”
看祁元夜答不出來,劉其琛倒也並不失望。再怎麽聰明,也隻是個小孩子。瘟疫,多少醫術大家都束手無策,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娃娃怎麽可能知道。若真答了,他倒要懷疑徒兒是不是妖孽附身了。
其實祁元夜手裏倒是真有幾副方子,他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就像他半吊子的醫術一樣,仿佛生來就記得。現在他已經對這種詭異的事麻木習慣了,反正對他也沒什麽大的壞處,就當是做夢夢到的好了。
他遲疑,一方麵的確是因為不好解釋出處,另一方麵則是因為用藥要對症。這幾副藥分別針對不同的病因,雖然他猜想瘟疫的形成與腐屍脫不了關係。但是醫術最怕“不確定”,所謂“失之毫厘,謬之千裏”,更何況他一沒見過病人,二沒號過病症,怎敢信口雌黃。
不過若他知道師父心裏的想法,定會大呼幸運。對於妖孽,那可不是一盆黑狗血就可以解決的。他既不想被一把火燒成一把灰,也不想被綁石沉河做水鬼。
師徒二人一個說的頭頭是道,一個聽得津津有味,竟忘記了時辰。
“先生,小公子,休息一會吧。已經快午時了。午飯可有什麽想吃的?”
被祁元夜驚到了的九月看看日頭,終於打斷了二人的談話,看兩人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還真是有師徒相呢。
他一直不明白主上為什麽會對祁元夜刮目相看,原本以為,是因為他的身份。可後來一想,若是如此,祁元辰和祁元乾不是更合適麽,一個是嫡長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另一個是最受寵的幼子。如今看來,還是主上慧眼如炬。小小年紀,這簡直是要逆天啊。
“啊?已經午時了。元樂、元乾今日怎麽沒來?”祁元夜這才發現今日自己並沒有去學堂,而是和師父在純熙院待了一個上午,元樂、元乾也沒來。昨日自己還答應翰兒要去接他的,今早竟給忘了,也不知道小家夥可有生氣,想到這裏祁元夜又是心虛又是頭疼,祁元乾越長大越是難哄,他已經被纏的快沒脾氣了。
“啊——”
“想什麽呢?九月問你中午可有什麽想吃的?”劉其琛看到祁元夜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表情,已經不想再教訓他了,沒好氣道。
“哦,今日的晌食夜兒和九月叔叔一起做吧,以後好學著給師父做。”祁元夜被師父一聲高喝,也顧不得問弟弟們為什麽沒來,連忙回道。
“……”
劉其琛這才想起自己早上說了要他以後負責一日三餐,此時看著徒兒還沒他腿長(g)的身量,恐怕連灶台都夠不到,也難為他昨日還能做出一碗麵來。
不過即便是心軟心疼了,他也不會承認自己錯了,“今日就算了,等以後再說吧。”
“那怎麽行,既然答應了師父,自是要辦到的。”祁元夜一臉正色,他自是看出師父早上說的是氣話,現在心疼自己了,不過既然答應了,就要辦到,也算是他為師父盡的一份孝心。
“……”臭小子,為師都給了你梯子,還不趕緊順杆兒往下爬,非要和為師作對。
“既然如此,為師以後的口福就交到徒兒你手裏了。”劉其琛磨牙道,臉上帶著陰測測的笑,讓祁元夜心裏一陣發毛。
“是,師父。”
“這是二公子專門為先生做的南瓜綠豆湯,綠豆是泡了水之後煮的,很是滑嫩,南瓜軟糯,關鍵是清熱祛火、解渴消暑。二公子可真是聰慧,屬下隻是口述了一遍做法,就能做得八九不離十了。看這湯的色澤……”九月有意為祁元夜邀功,臉上堆滿了笑容,一個勁的誇讚,直說的口幹舌燥才還未停下。
祁元夜被誇得臉紅耳熱,麵上露出了靦腆的笑,眼睛盯著飯桌,不敢亂瞟。劉其琛卻是不耐煩了,斜了九月一眼,看他一臉的傻笑頓時僵住,話也堵在了嗓子裏。耳根終於清淨了,劉其琛這才執起湯匙淺嚐了一口。入口甘甜,想是另加了糖,豆子果真滑嫩,南瓜也綿軟,更為難得的是還透著一股沁凉。一碗下肚,卻還是有些意猶未盡,抬起頭看見一大一小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小的眉毛微擰,神情嚴肅,一臉緊張,手不停地絞著衣襟,像是在等待最後的判決一樣。劉其琛心中好笑,麵上也不免露了痕跡,連忙握拳捂嘴,輕咳了一聲,“不錯,一起吃吧。”看祁元夜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眼中笑意更深。
氣氛一下子軟和了下來。一直到師徒二人和和美美、安安靜靜的用完了飯,劉其琛的眉眼都是柔和的,祁元夜自不用說,小臉都憋紅了。
“師父,我——”祁元夜口齒含糊,欲言又止。
“去吧,晌午過後再來。”劉其琛擺擺手讓他離去,顯然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
祁元夜恭敬告退。
這兩日每次提到阿爹、阿娘,師父都要生氣,他一直以為師父不喜歡爹娘,所以剛才遲疑了一下,看來是自己想多了。想來也是,師父與爹娘又不曾結怨,怎會平白不和。否則的話師父肯定不會收自己為徒的。
祁元夜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一身輕鬆的離去。全然沒有看到在他身後無奈搖頭的九月,以及眼中醞釀著風暴的劉其琛。
“主上,這?”九月滿臉踟躕,思量著怎麽替祁元夜圓話。
這個不省心的小子。
“沒什麽。”劉其琛臉上已恢複了平靜,拇指和食指細細的摩挲著桌上的杯子,眼神專注的盯著前方,話中甚至還帶著些真誠,“知道孝順是好事。”
“啪——”
握著杯子的手,指節分明,因為用力筋骨突出。上好的白瓷茶杯裂開了縫兒,湯水四潵,順著桌沿流到地上,滴答作響。
“嗬——”一聲輕嗤,也不知道在嘲諷什麽。
“出去吧。”
九月正要硬著頭皮收拾飯盤,卻被劉其琛揮退。窗外的陽光隔著白紗投進房間,他的身影挺拔,卻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