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情
——續上章
一個時辰之後。
“哎呦——”祁元夜哭喪著臉□□。
“忍著點,不揉開好的慢。”劉其琛拍了一下祁元夜不老實的小手,沒好氣道。
“師父,疼,輕點兒。”祁元夜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望著師父,討饒撒嬌。
祁元夜麻杆兒似的小腿上布滿了紅痕,淺淺的,既沒有破皮、也沒有青紫。不過師徒二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祁元夜舉著受傷的胳膊手,上麵同樣布滿了均勻的鞭痕,不過要比腿上的嚴重多了。手背腫的像饅頭一樣,十指也被抽得並不攏,指尖都泛著淤青,手心卻是一點傷痕也沒有。想起師父“留著手心還要寫字,別想著躲懶”的話,心裏一陣哀嚎。手心是沒受傷,可手指腫的像蒸熟了的臘腸,紅中帶紫、紫中泛青,稍彎一下都是鑽心入骨的疼,更別說提筆寫字了。
況且不算今日的課業,就是罰抄也有一百遍,雖說全篇隻有“師父詢問,不可輕緩/師父命令,不可懈怠/師父教導,恭形敬聽/”二十四字,可一百遍就是二千四百字,即使不眠不休,一晚上都不知能不能寫完。
師父,徒兒真的做不到啊。
心裏的小算盤“啪啪啪”的打完,祁元夜一張臉都青綠了,感覺渾身都疼,又不敢和師父討價還價。隻能側著紅紅的小臉,繼續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哼哼”的向師父討饒,一雙豬蹄似的手晃來晃去,深怕他看不見。
劉其琛被他裝可憐的小模樣逗樂,他自己下的手自然知道輕重。
胳膊手上的傷略重些,不過皮都沒破,隻是腫的厲害,看著唬人罷了。仔細揉開,用不了兩日便好了。而腿上的傷,且不說那一道見了血的,其餘的幾下連兩分力氣都沒用上,抹點藥膏,第二天就散了,保管連紅痕都不留。更別說他那雙小手輕拍在臉上的痕跡了,除了有些泛紅之外,連手印兒都沒留下一個。
不過心裏到底是不忍,麵上擺出一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的模樣,清了清嗓子道:“默寫不急在一時,這次旬休時交上來即可。”看小徒兒立時晶亮的眼睛,忍不住潑涼水道,“既然時間多了,寫的也要更好才是,就用吳國的花體吧。力求形韻皆美,若是拿了狗爬字來糊弄為師,哼——”
一聲鼻音震得祁元夜顫了顫,心裏發苦。
吳國花體,字如其名,寫的好了就像百花盛開一樣妍麗。它不講究筆鋒用力,卻要求書寫者專心致誌,隻因一筆一劃前後銜接不斷,稍有一點遲疑,整個字就毀了,如美人失了容顏,英雄老了寶刀。用狗爬來形容還真是十分貼切。
按理說這是難不倒祁元夜的,比起其他同年的人,他喜靜、耐力也夠。可是他卻寫不好花體,原因也很簡單,他管不住自己的思緒,每次提筆寫著寫著,手就凝滯了下來,一篇文就廢了。師父不允許出現一點瑕疵,所以隻得從頭再寫。想起當時的慘景,祁元夜頭都大了。
不過今日是二十五,離旬休還有四日。花體就花體吧,總比一晚上寫三千字,手都快斷了的好,祁元夜稍一衡量,就安心了。
祁元夜麵色變換,忽喜忽悲,令劉其琛哭笑不得,終歸自己是心軟了,如此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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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您要的熱水。”
剛剛一直未出現的九月提著水壺走了進來,看先生一臉不虞,訕訕的笑了一下。
先生還是生氣了。不過他知道,若是他真將夜兒拖走,隻怕先生會更生氣。一來他部署了那麽久,定不會就這麽放棄,二來他也是舍不得的吧,夜兒那樣一個矛盾的孩子,單純卻不天真,世故卻不庸俗。就是耍遍心計也隻是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東西,乖巧的令人心疼。他們師徒二人所求不同,卻又如此的契合。隻是夜兒終究將人心想的太過簡單,既然入了局,先生又怎麽允許他獨善其身,隻做個富貴閑人呢。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也許元夜不是不懂,隻是太心軟、太重情了吧。
祁元夜自是不知九月心中所想,向九月道謝之後。在師父詫異的目光下,翻身穿好鞋襪,整好衣冠。從包裏掏出一包花茶,捏了一小撮在茶壺裏,用熱水泡開,跪直在地,恭敬地將茶水遞給師父。這還是他自己做的,味道很好,量卻很少,也不知師父會不會喜歡。
“這是?”
劉其琛端著茶盞,有些迷惑的問道。
“徒兒給師父的拜師茶。”祁元夜嘴角翹起,眼含期待。
劉其琛揭開茶蓋兒,嫩綠色的茶湯上浮著一朵金色的小菊花,花瓣在水中舒展、旋轉,在霧氣的蒸騰下,像在雲中跳舞的仙子。細細一嗅,清香味撲鼻而來。微抿一口,苦澀中帶著醇厚,回味悠長,令人心神一震。
“這是夜兒做的?”劉其琛心中滿意,這茶雖說普通,可菊花保存不易,若不細心炮製,沒幾日就腐朽變色了,更何況保存的這麽完整了。
“是夜兒去年重陽節摘下來的,師父喜歡的話夜兒今年多做一些。”說著偷偷打量師父的神色,“若不喜——”
“嗯。”劉其琛淡淡的回了一聲,麵上不動聲色,不過心裏卻是極得意的。又飲了幾口,連那滾燙的溫度都不在乎了,真是越喝越有味道。
“拜師禮——拜師禮,徒兒還未準備好——不過徒兒定會用心準備的,隻求師父不要嫌棄。”
祁元夜看師父滿意的樣子,心裏一陣高興。不過想到拜師禮,又是一片黯然。父親不知他已拜先生為師,自然不會為他準備拜師禮。現在木已成舟,他也不敢去和父親坦白。父親答應還好,若是拒絕了,那該怎麽辦。況且他知道,父親一定不會讓他拜一個來曆不明的人為師的。畢竟延請西席和叩頭拜師是不同的,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又豈是能草率的。隻是昨夜那種情況實在不容他想那麽多,他不敢賭,也賭不起。
因此說到拜師禮,祁元夜還是一陣心虛。師父昨日既然提起了,必然是很重視的。如今既沒有拜師儀式,也不通知家人,他會不會很失望。若是自己準備的禮物,師父會不會覺得自己敷衍。
祁元夜心裏像是攪了一團亂麻似的,是怎麽也理不出頭緒,前也不對,後也不對,看來這寵愛也不是好受的。若是阿爹阿娘沒有改變態度,那他……
呸呸——祁元夜暗暗唾棄自己,真是得寸進尺。
劉其琛到不知自己的徒兒想了這麽多,他原就未打算讓祁家人知道夜兒拜了自己為師。至於拜師禮,隻不過是他昨日隨口之言罷了。不過看小徒兒為此忐忑煩惱的樣子,心裏還是一陣舒爽,果然這做了師父就是不一樣啊。可真是句句記在心頭,字字未敢忘卻。可惜了,這麽好的苗子卻不是……
劉其琛一陣感歎,想到那一攤子亂事兒不禁蹙起了眉,不過終有一日他們都會是……
再看祁元夜一臉畏縮的跪在那裏,綁在額頭的黑布縷被汗濕透,隱隱有血跡印出,終究是嚇著了。
“好了,起來吧。”劉其琛將人拉在懷裏,解開抹額扔在一邊。
紫色的淤青邊緣看著已有些泛黃,中間的傷口結了疤又被戳破,有活血流出,粉色的嫩肉外翻,旁邊還有深陷的指甲印兒,瞧著甚是嚇人。劉其琛想上手摸摸,又怕弄疼了他。又想到這是自己弄的,一時尷尬不知說什麽好。
好在祁元夜“咕嚕嚕”響起的肚子讓他都鬆了一口氣,不過看著小家夥捂著肚子,不好意思的埋在他懷裏,臉又黑了:“有時間請安沒時間吃飯嗎?不如以後就別吃了?還能為你阿爹阿娘省些銀錢。”
祁願夜一臉傻笑,師父嘴上雖凶,卻還是讓九月叔叔給他準備飯菜了,真好。閉眼感受著輕蘸在傷口的良藥,輕柔的力道像是怕把他弄疼一樣,祁元夜迷迷糊糊的想道。
一覺醒來,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身上蓋著薄被,師父就睡在他身邊,手裏還握著半卷書。輕輕的將書抽出,看師父的睫毛顫了顫,連忙放緩了動作,等到竹簡全抽出來時,竟出了一身薄汗,為他拉上被子,這才看到了桌上的飯菜。
肉粥熬得很爛,入口即化。點心綿密微甜,菜清爽入味。
許是餓得很了,不知不覺,幾盤菜隻剩下了盤底,拍了拍溜圓的肚皮,實在是吃不下了,隻能看著淩亂的盤碗幹瞪眼,不時打一個飽嗝。
“吃飽了嗎?”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慵懶沙啞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師父,吃飽了。”祁元夜拍了拍胸口,努力平複著被嚇得砰砰亂跳的小心髒。
“沒吃完?”上挑的語調卻不是疑問的語氣,“剩下的徒兒打算怎麽辦?”劉其琛掃視了一眼桌上祁元夜挑出的茄條、大蒜,語意不明的問道。
祁元夜被他這一聲“徒兒”喊得一激靈,汗毛倒豎。每次師父這麽鄭重其事的喊他準沒好事兒,這答案還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看師父麵上已經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祁元夜連忙回道:“回師父,倒——不喂豬。”說完他自己都漲紅了臉。
“喂豬,嗯?”劉其琛將祁元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打量了遍,看他臉紅到了脖頸手不安地絞著衣襟,“徒兒見過豬嗎?”
“見過。”聲音細若蚊蠅。
“哦?”劉其琛吃了一驚,倒不是他小瞧祁元夜,而是整日被關在這堂皇的侯府內,恐怕他連豬肉都沒見過,畢竟“大戶人家”是不吃豬肉這樣的粗鄙物的。
“阿爹曾送給夜兒一個莊子,夜兒曾在那裏見過。肥肥的耳朵,長長的嘴巴,鼻孔朝天,身上很黑,尾巴很短。夜兒還見過小豬仔呢,長得特別可愛,好多隻,都藏在老豬的身下。搶著吃奶呢。有一隻特別的小,搶不到,很可憐……”祁元夜說的興奮,渾然忘了師父的黑臉。
“那徒兒怎麽知道喂豬了,可是親眼見過?”劉其琛一直手背在身後,麵帶好奇,語氣微沉。
“額——沒有,其實,那個,徒兒也不知道。”祁元夜一下子卡殼了,他隻是站在豬圈外看過幾眼,確實並未見過有人喂豬。
“夜兒還記得昨日裏師父問你的問題?”劉其琛忽然轉了話題,麵上也是一派嚴肅。
作者有話要說:
手抽了,將存稿點成了發表,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