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師徒與責罰
——續上章
“夫子不責罰夜兒嗎?”雖然劉其琛的聲音是今晚從未有過的溫和,祁元夜卻感到心驚肉跳,總覺得夫子的話中有未盡之意。
果然——
“劉某怎麽敢責罰夜兒,瞧瞧這額頭青的,明日若是中將大人前來向鄙人討要說法,還得請祁公子多多替我美言哪。”劉其琛話中夾槍帶棒,仿佛真心害怕,眼角卻自帶尖銳風流之色。
“夫子說笑了,父親不會的。”祁元夜被他懟的訥訥無言,尷尬的笑了一下。想到父親時眼神又黯然了一瞬。卻沒發現一直觀察著他神色的劉其琛,看他麵露傷感,原本還帶著譏諷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這可不一定,昭烈侯府的嫡孫竟對一個小小的西席磕破了頭,即便是為了顏麵,也會關心一句的。”劉其琛在“小小”二字加重了語氣,似嘲若諷的話像一把利劍□□了祁元夜的心裏。
為了顏麵麽,連先生都如此想。祁元夜麵色蒼白。看著先生越發不善的神色,這才發現自己關注錯了重點,連忙道:“夫子怎麽會隻是西席,夫子是夜兒的……”
“是什麽?”劉其琛麵露期待,竟有緊張之色閃過,不過低頭沉思的祁元夜並未看到。
夫子是夜兒的師父。
可是這話祁元夜自己不敢說出口。天地君親師,夫子願意做夜兒的師父嗎?況且沒有爹爹的同意,他自己亦不敢擅自決定。
祁元夜抬頭小心翼翼地看著劉其琛,眼中的猶疑讓劉其琛一陣難堪,背在身後的手攥緊,眼中閃過幽光,片刻後竟淡然地笑了起來,“哦?看來夜兒也認為夫子隻是將軍請來的一個西席了。夫子可真是傷心。”他眉毛微蹙,眼中有流光明明滅滅。
“夜兒自是以夫子為師,隻是……”
“算了,鄙人可不敢當,像公子這樣的矜貴人兒,必定有高人求著來教導。在下能做公子的先生已是三生榮幸了,這夫子的稱呼以後也不必再提了。”劉其琛似是以為祁元夜在托詞,搖頭擺手,語氣裏是濃濃的自嘲。
這幅樣子卻是刺痛了祁元夜的心,他咬了咬牙,長跪深叩首,恭敬道:“祁元夜想拜夫子——”
“嗯~”
聽著劉其琛從鼻孔裏哼出的音調,祁元夜身子一顫,改口道:“元夜想拜先生為師,求先生不嫌夜兒愚笨,收下夜兒。”反正父親也不會管他的事,即便是私自拜師也應該是沒關係的吧,祁元夜不確定的想到。
“公子可是折煞在下了,鄙人愧不敢當,還是早日收拾包袱走人才好。”劉其琛上前欲將祁元夜扶起來,口中連連推辭。
祁元夜卻不敢身受,隻得再次行稽首大禮,整個身子都貼在了地麵上,神色愈加恭順卑微,“元夜仰慕先生大才,想拜先生為師,日後定當視先生如師如父,必不敢悖逆分毫,若違此誓,人神共棄。”
“先生可沒夜兒這麽大的臉麵,微末小事都要驚擾神靈,故也不必人神共棄。隻叫你永失所愛,孤獨終老便是了。”劉其琛收回了那一臉客套,看著祁元夜幾乎趴在自己腳下,神態謙恭,心裏覺得他造作,忍不住拿話刺他,說完後自己也有些後悔,卻不願收回。
“是,祁元夜今後定會尊先生如師如父,若有半分違逆,必當永失所愛、孤獨終老。”
祁元夜說得很急,他從不知先生竟如此——隻覺得先生的每一句話就像是一根帶了倒刺的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心都被劃開了口子,連靈魂都留下了印記。
他想此生他都不敢、也不會、更不願違抗先生,所謂誓言,亦是發自肺腑、句句為真。
劉其琛見他說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心裏更是憋悶。怎麽,是我逼迫了你嗎?如此不走心,定是敷衍之詞。
看看,連杯茶水都舍不得敬,更別指望他將來為自己辦什麽事了。以前裝的多好,如今有了父母撐腰,便將先生踢到一邊去了。果真是天生涼薄,城府極深的孽障,若不好好管教,憑著他那天資遲早會……
劉其琛也不知道會怎樣,隻是覺得祁元夜現在這副模樣著實可憎,明明是同一個人,以前看著乖順可愛,現在卻覺得哪裏都看不順眼。
看那一頭亂發,是拜見師父的樣子嗎。那唯唯諾諾的作態,若不是自己知道他底細,還真以為他是真心誠服呢。還有額頭上那刺眼的烏青血跡,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虐待他了,是在裝可憐嗎,果然是個心機深沉的。還有那表情,那衣服,那鞋子沒有一樣讓他順心的。
看了就煩。
劉其琛也覺得自己不對勁。生在那樣一個地方,即便是孩子也早早地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戴著麵具過活更是尋常。今日他竟為了祁元夜屢次失態,他本能的防備了起來,眯起眼仔細地端詳起祁元夜來,隻見他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跪在那裏,身體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發抖。他嗤笑一聲,暗歎自己想多了,起身向屋外走去。
汗水混著血水自下頜滴落,身上的衣服一晚上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如今已發出腥臭的味道,縈繞在鼻尖,讓人作嘔。先生已離開了有一刻鍾了,祁元夜卻一動也不敢動。從門口吹來的夜風帶著不知名的香味,讓他早已麻木了的胃,又蠢蠢欲動了起來。燭光閃閃爍爍,在要熄滅的時候又“呼”的一下竄了起來,照的室內明明暗暗。不知為何,祁元夜突然想要看一眼天上的星星,還有姍姍來遲的月亮。
“吱呀——”
沉重的木門被推開,驚得祁元夜出了一身汗,隨即身上一痛,有東西砸了下來。
“抬起頭來,雖然夜兒還未叫過為師一聲‘師父’,不過既然拜了,有些規矩還是要守的。為師希望夜兒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裏,刻在骨子裏。其他的為師會慢慢地一條一條的教導乖徒兒的。”劉其琛的話說得極慢,一字一頓,右手緊緊的掐著祁元夜的下頜,讓他不得不將頭抬得高高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祁元夜,像是要看到他心裏。半晌後頗為無趣的鬆了手,隻留下兩道深陷的紅印。
“是。”祁元夜將竹簡恭敬地捧在手上,目光低垂,臉上一片恭敬。他隻覺得腹中的胃像下頜一樣被一隻大手掐住,感覺五髒六腑都被攥在了一起,隻能艱難的從嘴裏溢出一個字。
劉其琛聽了皺了下眉,卻沒說什麽,坐在榻上,將桌上的一根藤條扔在了祁元夜麵前,欲從茶壺裏倒一杯茶水,卻發現隻有幾滴流出,破碎的葉片粘在壺嘴上,要落不落。這才聽得他說:“雖然沒能喝到夜兒的‘徒弟茶’,收到夜兒的拜師禮,為師還是為夜兒準備了禮物,徒兒看看可還喜歡。”
祁元夜在看到藤條的時候,一直故作平靜的臉色終於變了,他抬眼想說些什麽,但看到師父眼中的深意,將手中的竹簡小心地放到身側,認命地拿起藤條,細細的摩挲著。
藤條,祁元夜是見過的。祁家的祠堂裏就供奉著一根,據說是老侯爺親手編製打磨的。不過它並未見過血,眾人也隻當是一個擺設。說來也是,祁家往上數三代後,都是看天吃飯從土裏刨食的泥腿子,能吃飽喝足活下去就是件幸事了,就連祖宗牌位都是請別人寫的,祭祀祖先也不過是多插幾炷香、多燒些紙錢罷了,哪裏管得上什麽家法規矩。
後來祖墳上冒了青煙,出了昭烈侯這麽個異數,才開始修建祠堂,定立家法。不過也隻是麵上好看罷了,實際上根本沒什麽內涵。祁家家規祁元夜也聽過,很簡潔,連措辭都十分“簡樸”。
“投敵叛國者,殺。
貪汙受賄者,殺。
以權謀私者,殺。
欺壓良善者,殺。
不孝親長者,殺。
不睦兄弟者,殺。”
總之一句話,為非作歹者,殺。
盡管這些家法規矩聽起來殺氣騰騰,有些不近人情,不過祁元夜倒不擔心這藤杖會用在自己身上。畢竟自己胸無大誌,即便是作奸犯科也是需要野心的。是以,祁元夜雖出生在高門侯府,卻並未見識過世家大族的家教森嚴,更未受過嚴刑峻法的約束,此時看著手中的這根藤條本能的有些抗拒。
整根藤條由三根藤蔓扭合而成,隻有祁元夜的大拇指粗細,兩尺長短。淡紅的表皮色澤光潤,打磨的極為平滑。藤條是新製的,還帶著草木獨有的香味,然而祁元夜卻無法開口說喜歡。
“哦——夜兒是不喜歡嗎,那就連這根一並給了徒兒吧,為師原本還想留著以後賞你呢。”劉其琛滿意的看著祁元夜煞白的臉色,徒弟見多識廣就是好,也不用他多費口舌了。
“……”
“回去吧。”
“是,師父。夜兒告退。”
“主公,事情已辦妥了。” 不知從何處冒出的灰衣人,單膝跪地,恭敬的回稟。
“九月,我是不是做錯了。”劉其琛卻像沒有聽到似的,低聲詢問,不知是在問灰衣人還是他自己,語氣裏沒有麵對祁元夜時的嘲弄,而是帶著一些疲憊,一些不確定。
“您的心亂了。”九月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回道。
……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虐,O(∩_∩)O~~
傲嬌的師父,呆萌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