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書肆
“二哥哥,你看舅母送給我們的禮物一模一樣。”祁元乾仔細端詳著兩個金鎖,好像非要從中挑出些不同來。
“不過這樣也好。二哥哥一個,翰兒一個,大家就知道我們是兄弟了。”祁元乾看祁元夜閉眼假寐,不搭理他,便直起身想將金鎖給他戴上,不料祁元夜突然睜開了眼睛,嚇了他一跳。
“咦,這個是什麽啊?”翰兒看到一條發黑的銀鏈從祁元夜敞開的外衫中掉出來,下麵的部分被褻衣遮擋住了。他正要伸手掏出來,馬車停了下來。一個趔趄,他摔倒在了祁元夜的身上,看祁元夜被壓得呲牙咧嘴,不厚道的“咯咯”笑了起來。
祁元夜揉著被硌了一下,一陣酸疼的腰,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小弟,咬牙切齒道:“書肆到了,哥哥要去尋幾本書,翰兒去前麵和母親、姐姐坐吧。”
“二哥哥,你帶翰兒一起去吧,翰兒也要去書肆。帶我去嘛,帶我去嘛,最喜歡二哥哥了。”
祁元乾搖著祁元夜的手,一通撒嬌,話裏甜的都要流出蜜來了,就在他以為二哥哥會像以前一樣答應時,就聽到他簡短的兩個字,“不行。”
“為什麽,翰兒會乖乖的,我可以幫二哥哥拿荷包,抱書簡,我還可以保護二哥哥。”小家夥一聽祁元夜不帶他去,倒也不哭不惱,低頭掰著手指頭一條一條的數著自己有多能幹,說完後還抬頭晃了晃小拳頭。
“還是不行。”祁元夜坐了起來,順便將賴在他身上的祁元乾拉了起來,雙手捏著他胖嘟嘟的臉,“近日西城比較亂,二哥哥一看書可能會忘了照顧翰兒,下次二哥哥帶你出去玩。”
“哦,好吧,二哥哥可要說話算話,先生說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家夥聽了祁元夜的解釋,勉強答應道,不過最後還是強調了一遍,連先生都請出來了。
“是,說話算話。”祁元夜牽著祁元乾的手下了馬車,將他送到了白氏身邊,看他耷拉著腦袋可憐兮兮的樣子,忍不住加了一句,“二哥哥回來時給你帶你最愛吃的七巧點心。”
“還要雪花酥。”小家夥帶著哭腔甕聲甕氣道,頭也不抬,祁元夜隻能看見他黑色的發旋兒。
“好,還有雪花酥。”祁元夜應著,看他蔫蔫的,心裏也不好受,若不是近日鹹寧城不太平,自己便帶著他了。
“身上銀錢可夠?”一手攬著祁元乾,白氏探出頭問道。
“啊?夠的,母親。”祁元夜驚了一下,似是不信白氏在對他說話,左右打量了一下,半晌才回道。
“多拿幾個,回來時多買些零嘴兒,讓我和你姐姐也嚐嚐嘴。”白氏看兒子呆愣的模樣,抿了抿嘴,眼帶笑意,給旁邊的丫鬟遞了個眼神。
“謝謝母親。”祁元夜接過丫鬟遞來的荷包,木木道,顯然腦子已經不夠用了。
“什麽母親,叫阿娘。早去早回。”白氏聽到兒子叫她母親,心下不爽,嘴裏糾正道。囑咐了一句,便放下了簾子,讓車夫趕車。
被留在原地的祁元夜如墜夢中,傻傻的笑了出來,半晌過後,才聽旁邊的侍衛祁陸小聲提醒道:“公子,我們可還要去書肆?”
“去,當然要去。”祁元夜正了正臉上的表情,卻還是掩不住眼中的笑意。他整個人如春雨洗過的草地一樣,陰霾盡散,透出勃勃的生機,全身都散發著綠色的氣息。
“公子,走錯了。書肆在這邊。”另一侍衛祁柒不得不再次提醒,看祁元夜腳下一個踉蹌,又若無其事的轉過身來,耳根都紅了。
果然,再怎麽老成,也還是個孩子,祁柒默默想著。
祁元夜在書肆裏仔細選了幾卷書簡,有策論,也有詩歌,還有一卷兵法,兩卷破損的遊記。隻這些便用掉了他一金,這一金可是夠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怪不得沒幾個百姓能讀得起書。看著被高高的竹簡擋住了大半個前胸的侍衛,腦子裏突然閃過薄薄的白色的“紙”,不過也隻是一閃而過,他想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
逛完了書肆,祁元夜又去對麵的街上給翰兒買了七巧點心,雪花酥,糖卷果,想了想又加了一個胖嘟嘟的小糖人。這才發現昨天還滿是流民的青雀街,今日已經又是一片熱鬧了。
向做糖人的老伯一打聽,才知道昨天下午流民已被安置在了城外。有了朝廷的賑糧,男子搭建住處,婦人燒火煮飯,再過不久朝廷就會派兵護送他們返鄉。而且,剛剛白府傳出了消息,說方家要在王都修建書院,所有流民都可前去做工,白家不僅管溫飽,還給發工錢。如此明君良臣,百姓之福啊。
老伯看祁元夜穿戴不凡,身後還跟著侍衛,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樣,竟聽得津津有味,也不以為異,還向祁元夜細說了白家就是昨天娶親的人家,感歎了一句新娘的嫁妝豐厚。不過手上動作也沒停,話剛落,一個糖畫的小人兒在糯米紙上就成型了,遞給祁元夜。這小娃娃亮晶晶的眼睛讓他想起了家裏的孫兒,於是手上又麻利的畫了一個糖人,樣子竟與祁元夜有幾分神似,“這個送與小公子。”老漢將糖人再次遞給祁元夜,看向侍衛手裏的書簡,半是羨慕半是黯然道,“讀書好啊。托王上的福,日子終於安定下來了。如今,又有白老爺、方先生這樣的善人在,王都也要有學堂了,不知老漢的孫兒可有幸進去識個字?”說完長歎了一聲。
“老伯莫要擔憂,定是能的。”祁元夜接過糖人,揣在懷裏,向老漢真誠的道了謝。
“那就借小公子吉言了。”小娃娃的話讓他心裏一陣慰貼,黝黑色臉上的褶子都淺了幾分,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辭別了老漢,路過一個賣首飾的攤子,祁元夜一眼就相中了一根細簪子。簪子上鍍了一層薄薄的銀,手藝用料皆十分普通,樣式卻十分別致。簪尾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玉蘭,花朵雖小,花瓣卻有迎風搖曳的美感。祁元夜還是看到白氏的每一件衣裳的衣袖上都繡著同色的玉蘭花紋,才猜想,她可能最鍾愛木蘭花。
最後,祁元夜花了一錢銀子買下了玉蘭簪子,想像著白氏戴著它的樣子,應該會喜歡吧。
這樣一想,便朝著攤主感激一笑,嚇得攤主後退了一步。原以為是指人傻錢多的肥羊呢,沒想到恁小的一個孩子,砍起價來竟是毫不嘴軟,一臉天真可愛的笑,下手卻也忒狠了。那簪子是他花了五十文到手的的,當時也是覺得花樣別致,會有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不識貨,能狠賺一筆。沒曾想這小娃娃從做工、材質到花紋、式樣都說得半分不差,連鍍銀都看出來了,他才知道這是遇到行家了。沒想到真應了那句老話“整日打雁被卻被隻小雁啄了眼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說攤主如何驚異,就是兩名侍衛也是開了眼界。自從他們兩年前跟著這位小主子起,就沒怎麽見他笑過。
聽聞二公子出生時不足月,身子不好,所以也沒能向大公子、小公子那樣跟著大老爺習武,整日裏不是跟著劉先生讀書,就是待在靜心院的書房裏,要麽就是在西街上閑逛。除了和小公子在一起時有點人氣,其他時候都是一副陰沉沉的樣子,也不見和其他房裏的公子們來往,整個祁府除了幾位主子,估計也沒多少人能認出這位主子來,不過關於二公子的傳言倒是不少。
對於這些流言,他們倒是沒什麽感覺。
一來,大老爺將他們賜給二公子的時候連賣身契也一並給了,也就是說這輩子,他們的生死也就捏在公子手裏了。
二來,公子確實有些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身上也沒有多少孩子氣,但也沒有傳言那樣不堪,對他們這些下人也甚為寬厚。
況且,他們兄弟兩眼裏看著,心裏自有一番成算。這大戶人家裏的事,還是多聽少說多做,內裏的彎彎繞繞太多了,他們做下人的,隻要盡了本分,不背主也就安安穩穩的過下去了。
噠噠的馬蹄聲響在東城空曠的街道上,車軲轆攆在青色的石板上,在正午的陽光下,緩緩地向著前方走去。坐在馬車裏的祁元夜以手掩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籲——”
“公子,到了。”馬車停了下來,祁陸出聲道。
“嗯。”祁元夜撩起車簾,被陽光晃了一下眼,抬手遮在眼前,祁柒上前將他抱下車轅。
“阿六,你跟著車夫從小門將書簡運回靜心院,放在我書房裏就好了。”
祁元夜一邊吩咐祁陸,一邊從荷包裏倒出一角銀子,遞給車夫,“辛苦你了。”
車夫接過銀角,憨厚的臉上暈出激動的紅光,連道不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