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小園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巍峨的留都,承載著太祖輝煌,也見證了成祖的暴戾與邪惡。
太祖以布衣開國,光複神州掃腥羶,登高臨風,撥劍四顧,何其雄哉!
成祖以一已之私,興兵篡位夷十族,狼奔豕突,遷都而去……
那年五月的陽光,那一陣一陣溫暖而潮濕的風,拂在我的臉上,就象母親久違的手……良久,英姐才幫我擦幹淚水。
弘光已經臨朝監國,人心依舊不穩。城門外麵貼著剛剛送來的布告,四周立即就圍滿了人。挑擔的,推車的,挎籃賣花,人來人往說的還是日常的油鹽柴米醬醋茶……
“走吧,我們進城。”
英姐把我領進了一家僻靜的小院,裏麵亭榭相連,曲經通幽。在一叢翠竹中,一幢木樓還亮著光。英姐的媽媽主動迎了出來,抓住我們的手問寒問曖。
英姐的媽媽,不過四十出頭,婀娜的身姿,猶如弱柳迎風。據說,她年青時,也曾名動江左。
她說話很慢,她舉止自若而不失威嚴。每每臨案而撫琴,幽遠處煙波不興,激昂處石破天驚。素緞的短袖上,披著一方細若月光的輕紗。滾邊的立領裏,白皙的肌膚依舊光澤迷人。
這裏所有的建築都就山圍水,起落有致。荷塘形若蜘蛛,泛著漣漣細波。
三年前,英姐就是從這裏被田弘遇買走。三年後,我們不得不在教坊之中暫且棲身……
玉荷園,它的名字總使我想起了周敦頤的名句:出淤泥而不染,濯青漣而不妖。
沒幾天,弘光即位,正式登基稱帝,整個金陵都罩在人為的喜慶中。
太祖能以布衣開國。沒有任何理由,弘光不去重整河山,而沉溺於酒色……讓閹黨貪贓枉法,近臣勾心弄權,外鎮擁兵自雄。
那時起,陳子龍包下了整個玉荷園,一時名士英雄接踵而來……
英姐忙於應酬,隻有我陪著同樣閑著無事的玉荷婆婆。
玉荷婆婆姓李,出身官宦之家。因為彈劾魏忠賢,楊漣、左光鬥以及她的父親,都被迫害致死。抄家以後,玉荷婆婆被收進了教坊,自己的貞潔也被一介武夫奪去了。
靖難之役,發生在忠臣之家的悲劇再度上演。
南京法司所記:鐵鉉妻楊氏年三十五,送教坊司;茅大芳妻張氏年五十六,送教坊司。張氏病故,教坊司安政於奉天門奏。奉聖旨:分付上元縣抬出門去,著狗吃了!欽此!
南京法司所記:永樂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教坊司於右順門口奏:齊泰姊及外甥媳婦,又黃子澄妹四個婦人,每一日一夜,二十餘條漢子看守著,年少的都有身孕,除生子令做小龜子,又有三歲女子,奏請聖旨。奉欽依:由他。不的到長大便是個材兒?
建文忠臣的妻女們,一部分直接發入教坊司,一部分配給功臣作奴婢。胡閏四歲的女兒,長大後每天用灶灰塗臉,維護自己的清白……
從天啟四年到天啟七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生活,使玉荷婆婆脫胎換骨。
父親鏟除了魏忠賢閹黨集團後,玉荷婆婆才得以還身為民。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罷桃花扇底風。
秦淮河畔媚香樓裏的李香君,是玉荷婆婆的義女。雖然小了十八歲,卻有著幾乎相同的人生遭遇。
李香君本來姓吳,生於蘇州閶門楓橋邊的一個官宦之家。由於同情東林六君子,她的父親被魏忠賢迫害致死。家破人亡,最終迫使她飄走異鄉流落街頭。崇禎四年,剛及八歲的李香君,得巧遇到了玉荷婆婆。已經是秦淮名伎的李貞麗讓她改名李香,並為她在秦淮河畔買下了媚香樓。
李香君時時帶著一把絹扇,上麵繪著一幅色彩濃豔的桃花圖,時稱桃花扇。素絹上的朵朵桃花,原來是她墜樓後染上的斑斑血跡。那天,重新被弘光啟用的閹黨阮大铖,強迫她嫁給僉都禦史田仰作妾。李香君走投無路,從自己閨房裏跳下了臨水而立的媚香樓。
聞訊趕來的楊龍友,隻看到一把帶血的絹扇還落在地上。
這時,逼婚的隊伍已經一哄而散,暈迷不醒的李香君也被大家抬了回來……楊龍友拾起絹扇,端視良久,感慨不已。回到家裏,楊龍友取出一枝不曾用過的羊毫,就著扇麵上的血跡稍作點染,一副灼灼動人的桃花圖便完成了。
對著畫扇,沉吟良久,楊龍友又在扇麵上添上了三個小字:桃花扇。
陰險的阮大铖,並沒有善罷甘休。他打著聖諭的幌子,再次派人把她抓進宮裏充當歌姬……
紅葉題詩逐波流,藍田種玉結心愁。桃花美人腮邊淚,一度春風一度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