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往事隨風(1)
衣服慢慢被冰冷的池水浸濕,趙勝的身體也漸漸沒入水中,思緒卻愈發清晰起來。
他記得,遇到她的那日,正好是春季,白玉蘭盛開的季節。
那一年的春季來得特別早,往年三月天氣才轉暖,可是那年二月就已經乍暖還寒。那時候他行冠禮才幾年,雖然性格溫和,但心裏總是有著幾分傲氣,總想憑著自己的才學,做出點兒成績。
他的父親是趙國赫赫有名的趙武靈王,哥哥是現在的趙惠文王,本來他也算是身份顯貴,可是父親卻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他的大哥趙章是父親的前王後所生,不論從身材相貌還是才華來說,都跟父親十分相似,所以父親很喜愛他的大哥。他現在這位做王的哥哥趙何,是父親生前最寵愛的吳娃,也就是惠後所生,所以父親對趙何也是寵愛備至。
唯獨他不一樣,他的生母並非父親的摯愛,他也沒有大哥那樣酷似父親的才華,所以他一直都是默默無聞的。在王宮裏的時候,他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見不到父親一麵,聽到最多的,便是母親站在宮門口不住的哀歎。
他雖然不能同母親感同身受,卻也隱約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他那麽小的孩子,本該是父親的至寶,卻過早地學會了孤獨,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情感。
有一次他看到母親又立在門邊,怔怔地注視著來路,等待著父親的出現。從天亮到天黑,父親始終沒有出現。
他心疼母親,忍不住對她說:“娘,您都等了這麽多日,父王怕是不會來了。”
母親輕輕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道:“是啊,他大概又不會來了。”母親的聲音裏帶著濃厚的落寞與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半晌,母親走到他麵前,捧住他的一張小臉,幽幽地歎道:“勝兒,你要記住母親的話,你不比其他兄弟,以後切不可鋒芒畢露。”
雖然不明白母親話中之意,他還是乖巧地點點頭,對母親保證道:“娘,您的話,勝兒記住了,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母親仔細凝視了他許久,冰冷的手指慢慢劃過他的五官,“勝兒,其實你跟你父親長得也很像。隻是,他並不在意……”母親的話戛然而止,隻剩下冗長的歎息。
從那以後,他學會了藏起自己的情緒,麵對任何人,都是溫和的樣子,不會過多地與別人爭辯,更不會去搶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
後來他慢慢長大,母親久病床榻後也溘然長逝。一場朝廷政變,父親被太子趙何囚禁後活活餓死,他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
幸好趙何對他還不錯,封他做了平原君。可能是趙何覺得他威脅不到自己的地位,便讓他早朝堂上嶄露頭角,他開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年輕氣盛的他,盡管不會對任何人袒露自己的心事,但是心底不免帶了些傲氣,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雖然跟父親的關係冷淡,但再怎麽說也是血濃於水的父子,他跟父親一樣,喜歡到處遊曆。那一年他獨自跑出邯鄲,到了當年父親去過的大陵。
二月的大陵美不勝收,景色秀麗。在大陵城的郊外,種滿了潔白的白玉蘭。天氣已經暖和,白玉蘭競相開放。光禿禿的樹枝上綴著滿當當的白玉蘭,沿途香味四溢,沁人心脾。
他騎著一匹棕馬,身著一襲湖藍色深衣,慢悠悠地走著,愜意舒暢。
頭上的陽光不冷不熱,照在身上恰到好處。他隨手摘了一朵白玉蘭,拿在手裏把玩著,桃花瓣一樣的眼睛裏滿是溫柔。
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家簡陋的酒肆,他走了半天也覺得該歇息片刻了,遂騎馬到了那家酒肆前,跳下馬背將韁繩拴在酒肆的馬廄裏,自己則大步朝酒肆進去。
他這一進去,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腰間佩著一把鑲白玉的寶劍,頭上戴著高高的冠,一襲深衣襯得他氣宇不凡,加上他的長相,很多姑娘看到都不忍再移開目光。
感受到四周投來或是愛慕或是驚訝的目光,他的臉上依舊掛著淡然的笑容,心底也平靜如水。
在邯鄲的時候,每次他外出,總有姑娘在身後指指點點,他也習慣了。有時候大膽一點兒的女子,還會上前與他搭訕。他也不拒絕,總是禮貌地回答她們的問話。
找了一個座位徑自坐下,他要了些酒水和菜肴,便自斟自飲起來。
其間依舊有人對他指指點點,他都不加理會,自顧自地飲酒。
過了不久,外麵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不好了,有人盜馬了!”不少店內的人都紛紛出去察看,確認是不是自己的馬匹被盜。
聽了外麵的提醒,他本來毫不在意,心想自己的馬匹應該沒事,出來的時候他刻意挑了一匹普通的馬,就是為了防止半路馬被人偷走。